第一百六十三章在這深宮,沒有任何親情可言,隻有利益


    帝王眼角餘光掃到站在門口目瞪口呆的王德,便出聲問道:“王德,有事嗎?”


    鬱墨夜聞言一驚,手中原本又要飛出去的奏折緊急收了回來,然後正了正臉色,一本正經地往後退了一步,做出一副畢恭畢敬的樣子。


    帝王嘴角抽抽。


    女人,懂不懂什麽叫此地無銀、欲蓋彌彰?


    門口王德被帝王一問,怔怔回過神。


    “啊?哦!沒事。”


    話落轉身,因為太匆忙,差點撞在了門楣上,忽然又似想起什麽,回頭,“哦,皇上,還是有事的,奴才就是想問問皇上午膳想要吃點什麽?”


    帝王看著麵前的鬱墨夜,眉尖一挑,絕美薄削的唇瓣逸出兩字:“兔肉。”


    鬱墨夜一震,抬起頭,對上他興味揶揄的黑瞳。


    鬱墨夜銀牙暗咬。


    若不是王德在,手中攥得死緊的奏折就肯定砸過去了。


    “是!”


    王德領命而去。


    整個人卻還在方才的那一場震驚中沒有緩過神來。


    一直覺得帝王對這個質滿回朝的四王爺是不同的,卻沒想到已經不同到這種程度。


    這天下敢這樣扔砸帝王,還說帝王是騙子、是小偷的,怕是再無第二人了吧?


    明明是犯上,明明是忤逆,換做常人,就明明是找死。


    可帝王還一副甚是愉悅的模樣。


    在笑,低低笑,眼角眉梢都是笑意。


    那也是他從未見過的模樣。


    兄弟還真不是一般的情深呢。


    想想也是,在天明寨,雖然他沒有跟去,但是,帝王以身替四王爺擋銀針,自己中毒,差點喪命的事情他是知道的。


    都能不顧生死護弟周全,現在看到兩人這般,其實也不足為怪。


    裏廂,見王德走了,鬱墨夜瞬間就換了一副嘴臉,再次逼近,咬牙切齒道:“快說,你將那本奏折偷走做什麽?”


    “你應該感謝朕才對啊,”帝王不緊不慢地將她扔過來的奏折摞在桌案上,“若朕昨夜沒順手拿走的話,等你這個時候才想起來找那本奏折,或許早就被人看到了。”


    鬱墨夜就無語了。


    這世上,能將自己做的壞事、做的缺德事,說得如此理直氣壯、如此理所當然的人,她真是還沒見過第二個。


    見她氣得無話可說,帝王唇角一勾:“好了,你放心,奏折在朕這裏絕對比在你那裏安全。”


    鬱墨夜不以為然地輕嗤。


    “若要安全,不如現在就撕了它或者燒掉,沒有比毀了更安全的了。”


    “那不行,朕留著有用。”


    “什麽用?”


    “你先將今日的折子交了,朕就告訴你。”


    鬱墨夜一怔,今日的折子?


    哦,是每日要將自己的所作所為和所思所想寫下來。


    “現在不是才晌午嗎?一天還沒過完。”


    “沒事,為了送呈方便,起止時間改一改,就頭日午時起,到翌日午時止,為一日。”


    鬱墨夜汗。


    “不是,你說你一介帝王,日理萬機,那麽忙那麽忙,我這樣的小事……”


    “寫吧,不想青蓮跑腿,你就現在寫好再出宮。”帝王將一本空折子朝她麵前一擲,然後指了指邊上的案幾。


    鬱墨夜恨恨剜了他一眼,氣鼓鼓拾起空折子,然後一拐一瘸走到案幾邊坐下。


    案幾上也有筆墨紙硯,鬱墨夜執起毛筆,在硯台裏蘸了蘸墨,就開始埋首寫了起來。


    帝王看著她,唇角一勾,垂下眉眼,也繼續批閱未完的奏折。


    內殿一下子靜謐了下來。


    隻有兩人手中的筆不時落在宣紙上發出的沙沙細響,以及暖爐裏的炭火偶爾燒到炭結時發出的“呲”或者“嗶剝”聲。


    帝王批完一本奏折都會抬頭朝案幾這邊瞥上一眼。


    看到她或一筆一劃寫得專注的樣子,或輕咬筆頭冥思苦想的樣子……


    寫個每日記事就這麽難?


    不知過了多久,終於聞見那邊撂筆的動靜,他抬眸,就看到某人如釋重負、大籲一口氣的模樣。


    見對方起身,他又連忙垂下眼簾,裝看手中奏折。


    “我好了,請過目!”


    鬱墨夜走過來,將寫好的奏折放在他麵前的桌案上。


    帝王瞥了她一眼,伸手將奏折拾起,打開。


    寥寥一句話入眼,帝王就震驚了。


    【早上起床後,盥洗用早膳,然後去五王府還小五,然後因為失蹤的奏折進了宮。】


    還以為她在那裏又是想、又是寫的,搞了那麽大半天,會是個長篇大論。


    誰知竟然就隻搞了一句話。


    將視線從那一句話上移開,他抬眼看向鬱墨夜。


    鬱墨夜就哭喪著一張臉,撅著嘴,委屈道:“皇兄就饒了我吧,舞文弄墨真的不是我的強項,皇兄是不知道,昨日寫那本奏折,我也是要死要活,頭發掉了一地,這以後,要天天寫,那真的就是要我的命……”


    鬱墨夜說完,就撲閃著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可憐兮兮地看著他。


    鬱臨淵忽然就明白了過來。


    原來在做戲呢。


    剛剛在案幾那裏又是專注寫、又是用力想的樣子,都是做戲給他看呢。


    還故意耗時那麽長。


    就是為了讓他知道,這件事對她來說,太難太難了。


    放下奏折,他本想揭穿她。


    可是看到她目光殷殷,從未對他如此撒過嬌、扮過小可憐的嬌憨模樣,心中的某一處竟是從未有過的一軟。


    他想到一個詞,於心不忍。


    他竟於心不忍!


    “好吧,看在你這兩夜侍君有功的份上,朕準你不寫了。”


    “真的?”


    鬱墨夜欣喜若狂。


    哈哈,別以為就他這隻老狐狸會做戲,她鬱墨夜也會哦。


    而且奏效得很,奏效得很呢。


    隻是,他的話未免說得有點難聽哦。


    兩夜侍君!


    不過,看在不讓她再寫那煩人東西的份上,她也不跟他計較了。


    見男人點頭,她璀然一笑:“謝皇兄。”


    說完,又想起最先的問題,“現在皇兄可以告訴我,為何拿走昨日的那本奏折了的吧?”


    帝王看著她,雙目炯亮。


    “威脅你啊,你不聽話的時候,朕就讓你看看你的這個忤逆犯上的證據。”


    啊。


    鬱墨夜一怔。


    他也未等鬱墨夜回應,雙手撐著桌麵站起,傾身湊到她的耳邊。


    低醇的嗓音絞著灼熱的呼吸,鑽入她的耳廓裏麵,也直直鑽撩到她的心尖。


    “還有,若有朝一日,你離開朕,或者背叛朕,朕就將它公諸天下,告訴世人,你是女人,且跟朕有.染。”


    ************


    坐在出宮的座輦上,鬱墨夜還在想男人最後說的那些話。


    就像是一塊大石扔進了她的心湖,激起千層巨浪,雖然她知道那些不過是他隨口說的玩笑話。


    雖然滿滿的都是威脅,雖然她當時就回了“卑鄙”二字給他,但是,其實,隻有她自己知道,她的心裏是歡愉的,是澎湃的。


    他威脅她,不許她離開他、背叛他,甚至不惜搭上自己帝王的名聲。


    說白,她隻是滄海一粟,她是女人,跟誰有染,世人並不關心,世人關心的,是天子,是帝王。


    所以他……


    他這是算個什麽意思呢?


    她不知道。


    ************


    鳳翔宮


    太後輕倚在矮榻上,隻手捂著一個手爐,另一手伸在案幾上。


    池輕坐在案幾邊上,眉眼低垂,小心翼翼地給她修著甲,然後再嫻熟地給修好的甲上塗上蔻丹。


    “這款蔻丹上在太後娘娘甲上肯定好看,娘娘的手本就生得美,膚如凝脂、十指尖尖,再配上這顏色,鐵定絕美。”


    太後輕笑,“你呀,嘴巴就是甜。哀家老了,不服老不行啊。”


    “哪有?”池輕抬眸看向太後,小臉明豔,嗔道:“娘娘才不老呢,真的,一點都不老,不然臣妾也不會給娘娘推薦這款蔻丹。”


    太後笑得愉悅:“你這丫頭,就慣會哄哀家開心。”


    然後又低低歎,“哎,要是皇後有你一半乖巧討喜就好了,這段日子連個人影兒都看不到,虧得有丫頭你每日過來陪哀家。”


    池輕眸光微閃,笑道:“皇後娘娘正在忙送冬節的事情,事無巨細都得親自督辦,想必是分身乏術。”


    “就知道你知書達理會替她說話,說白,身為女人,特別是後宮的女人,能留住自己的男人才是本事,辦事能力強又有什麽用?那些自己不會做,可以吩咐別人去做,可是自己的男人總歸是要自己伺候的,所以,她呀,哎,現在也就隻能忙忙那些事了。”


    池輕眉目低垂,專注於手中動作,沒有做聲。


    唇角卻是不自覺地揚起點點微弧。


    太後睨著她,自是將這一切盡收眼底。


    “聽說這段時間,皇上去你的秋實宮去得比較勤?”


    池輕微微一笑,紅了臉,嬌羞道:“嗯,基本每夜都去,雖然有的時候隻是坐坐喝杯茶,但是,大部分時候都會睡一會兒再走。”


    睡一會兒?


    太後彎唇淺笑:“那就好,總算沒辜負哀家的一片苦心。”


    她是過來人,自然懂“睡一會兒”是何意。


    說實在的,心中也甚是欣慰。


    原本還以為手中有皇後,自己能高枕無憂。


    可是秦碧那女人太不爭氣了。


    平時留不住自己的男人也就罷了,連人家兩次出遠門回來,都沒能撈到侍寢。


    這對於一個皇後來說,問題就大了。


    莊妃的父親是右相莊文默,本就在朝中坐大,她可不能再讓莊妃在後宮一人淨得了專寵。


    所以,她才想到要再弄個人進來。


    好在這丫頭沒讓她失望。


    睨著池輕的側臉,她又徐徐開口:“哀家知道,一個才人的名分是有些委屈了你,但是,你也清楚,皇上也是按規矩冊封的,畢竟你的出身擺在那裏,是個庶出。”


    見池輕小手微微一頓,她又話鋒一轉。


    “不過沒關係,在這深宮,得帝王寵愛就擁有一切,現在皇上還無子,你要加把勁,趁這段時間正得盛寵,爭取早日懷上,早日給皇上生個長子出來,到時候,母憑子貴,你就等著平步青雲。”


    池輕聞言,放下手中工具,盈盈起身,走出位子,對著太後落落跪下。


    “臣妾能有今日的一切,全部都是太後娘娘的恩賜,否則,別說得皇上寵愛,臣妾連宮門都進不了,而且,臣妾心裏也明白,皇上會寵愛臣妾也因為太後娘娘是臣妾的姨母,否則又怎會多看臣妾一眼?”


    池輕言真意切。


    太後微微凝目看著她,唇角輕揚。


    待她說完,太後朝她伸手,“來,起來,就我們兩人,無需那麽多禮數。”


    池輕卻是並未起身,依舊一副卑躬屈膝的模樣。


    “太後娘娘的大恩大德,臣妾心中真的感激不盡,臣妾不是不識好歹的人,臣妾做牛做馬,也一定會報答太後娘娘的恩情......”


    “好了好了,”太後慈詳地笑,放下手爐起身,將她虛虛一扶。


    “快起來,哀家知道你是個孝順的孩子,哀家心中也甚是欣慰。都是自家人,哀家自是希望你好,能幫的地方哀家定然會幫,幫不到的就得靠你自己了。皇上是明君,入這樣男人的眼,哀家知道,很難,但是,你做到了,且,事實證明,你做得很好。能讓他夜夜流連,那就是你的本事。”


    池輕的小臉頓時又紅了個通透。


    太後睨著她嬌羞滿麵的樣子,低低笑:“所以哀家相信,你肯定也有很快讓哀家抱長孫的本事。”


    “娘娘......”


    池輕紅著臉撒嬌,忽然想到什麽,“哎呀,娘娘快坐,我們接著上蔻丹,不然有的已經幹了,有的還未上,顏色會有深淺。”


    “好!”太後笑坐了下去。


    繼續。


    池輕眉目低垂,專注認真。


    隻有她自己知道,她的心裏有多澎湃激蕩。


    是的,帝王愛,便是天。


    出身算什麽?


    庶出又如何?


    隻要能得聖寵,就能擁有一切。


    她很慶幸那日被四王爺鬱墨夜嘔在了臉上,她權衡下的讓步。


    她也沒做多嘴之人,跟太後提及過隻字片言。


    所以就算那個男人不感激她,至少看到了她的善解人意、她的善良,她的不搬弄是非。


    如太後所言,她的男人是天下最尊貴的男人,更是一個明君。


    要想得到這樣男人的愛,談何容易?


    以色侍君,隻是一時。


    用心計用智慧,才能長久。


    現在唯願自己的肚子能爭氣點,早點懷上龍種。


    到時候......


    想想都激動。


    而與此同時,在窗外的花樹下麵,站著一主一仆兩個女人。


    是皇後秦碧和婢女柳紅。


    秦碧小臉煞白,鳳袍廣袖下的兩手更是緊緊攥握得發顫。


    帝王將送冬節的諸事都交給了她,她不敢有一絲怠慢,事無巨細,她都在親自過問。


    她覺得那個男人可能在考驗她。


    就算不是,至少信任還是有的,不然,不會這麽大的活動,全權交給她去處理。


    所以,她覺得是個機會。


    所以,她投入了十二分的熱情。


    這些天忙得焦頭爛額,經常連杯茶都顧不上喝,此時來鳳翔宮請安,也是忙裏抽空出來的。


    她還以為會聽到幾句讚賞的話。


    至少,她在努力。


    努力去做那個男人交代給她的事,努力去得到那個男人的肯定。


    可是,她聽到了什麽?


    太後說,能留住自己的男人才是本事,辦事能力強又有什麽用?她呀,現在也就隻能忙忙那些事了。


    太後還讓池輕趁聖寵正濃,快快懷上龍種,替那個男人生下長子,替她生下長孫,然後,母憑子貴,平步青雲。


    嗬~


    那當她秦碧為何物了?


    母憑子貴是要做皇後嗎?


    是要將她拉下這個空有光鮮的虛名嗎?


    想想曾經的自己,她隻覺得悲哀。


    很悲哀。


    叫太後姨母算什麽?


    她不是也叫太後姑母嗎?


    池輕還是遠房的,還是隔著千山萬水的,還是個庶出。


    而自己,是太後的親侄女啊。


    果然,在這深宮,沒有任何親情可言,隻有利益。


    帝王的寵愛就是天,就是一切。


    身側的柳紅自是也將屋內兩人的話都聽在耳裏,她小心翼翼地看了看主子臉色,低聲道:“娘娘還去請安嗎?站在這裏被人看到不好。”


    秦碧轉身:“回去。”


    拾步走在前麵,她將背脊挺得筆直,微微眯了眸子,眸中寒芒一閃。


    ************


    日子過得很快,轉眼就到了送冬節。


    這段時日,鬱墨夜的日子過得很愜意,不用上朝,沒有煩心事,每日都睡到自然醒。


    在青蓮和顧詞初的悉心照料下,她的腳傷也基本上好了。


    天公也是作美得很,送冬節前夜就開始下大雪,一直沒停。


    用青蓮的話說,這樣的天,正好跟冰嬉應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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