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四章被你這麽一說,我似乎沒吃虧


    老大夫便也不敢不做聲。


    “這位夫人是吃了什麽東西導致險些滑胎。”


    一邊說,老大夫一邊觀察著麵前男人的神色,見他驀地眸光一斂,他又連忙急急道:“不過,現在已無大礙了,老夫已給她施針,並讓她服了保胎丸,隻需留下觀察一宿便可。”


    “吃了什麽東西?”


    鬱臨淵又問,絲毫不顧自己一側鼻孔還在往外淌著鮮血,劃過嘴角,滴滴答答落在胸口的衣袍上。


    “這個……”大夫搖搖頭,“具體是什麽老夫也不是很清楚,但絕對是導致容易滑胎的東西。”


    他隻是大夫,又不是神仙。


    “其實,這個……夫人她自己應該清楚,自己都吃了些什麽東西……”


    老大夫又小心翼翼地補充了一句。


    聽到這裏,眾人都轉眸看向鬱墨夜。


    除了一身寒氣的男人。


    不僅沒看,他也沒準備問她。


    而是繼續問老大夫:“野蘑菇燉雞湯會不會導致滑胎?”


    老大夫反應了一下。


    見他沒有立即回答,鬱臨淵又開了口:“野蘑菇共有十二種,需不需要我讓人去搞清楚都是哪十二種?”


    話落,側首,準備吩咐樊籬去他跟鬱書瞳買的那家飯館,卻是聽到兩道聲音同時響起。


    “不用。”


    一道是老大夫的。


    一道是梁子的。


    老大夫出聲,大家覺得並不意外,意外的是,梁子。


    眾人又都看向梁子,包括鬱臨淵。


    鬱墨夜微微抿了唇。


    梁子看看鬱墨夜,有些後悔自己的多嘴。


    可看到大家都在看著他,特別是鬱臨淵在凝著他,他又不敢不言。


    隻得勾下頭低聲道:“蘑菇雞湯沒喝,倒掉了。”


    說完,拿眼角偷睨男人神色。


    還以為他會怒,至少會意外驚訝。


    都沒有。


    男人很平靜,似乎料到會如此一般,甚至還彎了彎唇角。


    但,隻有樊籬看出了那份笑裏帶著多少自嘲。


    耷拉著一隻眼,鼻孔流著血,下巴上血痕刺目,能不這樣笑嗎?


    樊籬心中說不出來的感覺,終是忍不住,自袖中掏了一方帕子出來,遞給他。


    男人怔了怔,接過,隨隨揩了一下自己的鼻下和嘴,遞還給他。


    而這廂,老大夫也開了口:“就算喝了,蘑菇也不會導致滑胎,雞就更不會了。”


    鬱臨淵“嗯”了一聲,又問他:“糕點、水果、果脯蜜餞呢?哪些會導致滑胎?”


    老大夫略一沉吟,“這個就問得有些籠統了,糕點就要看什麽糕點了,水果也是,比如……”


    大夫的話還沒有說完,已被鬱墨夜輕笑一聲打斷。


    “甘蘇羅的香單燃不是也不會讓人滑胎。”


    所有人一怔,不明白她突然冒出這麽一句毫不相幹的話做什麽。


    當然,除了鬱臨淵和樊籬。


    樊籬蹙眉看向鬱臨淵。


    鬱臨淵微微闔了闔眸子。


    果然是對這個誤會芥蒂在心。


    她的言下之意是,甘蘇羅本身沒有問題,因為摻了失英香,才變成了讓人滑胎的猛香。


    所以,那些糕點、水果、蜜餞都沒有問題,而是被摻了讓人滑胎的東西,是嗎?


    是這個意思嗎?


    原來,在她的心裏,他是這樣不堪。


    還以為她隻是說,是吃了他買的什麽孕婦不能吃的東西。


    原來是懷疑他另外特意做手腳啊。


    他有這份閑空嗎?


    那麽多的糕點水果和蜜餞,他要做手腳,從什麽做起,又要做到什麽時候?


    徐徐轉身,他看向她,薄唇輕啟,問:“你吃了什麽?”


    鬱墨夜眼睫顫了顫,不敢看他。


    不僅僅是因為他的眼神。


    更是因為他的樣子,他受傷的樣子。


    她依舊心疼。


    “我買了那麽多東西,你不可能都吃了,你吃了什麽?還有沒有餘剩?”


    男人聲聲逼問。


    鬱墨夜唇瓣動了動,正欲說話,卻是被男人拂袖轉身:“算了!”


    末了,也不等鬱墨夜和眾人反應,沉聲吩咐樊籬。


    “你去,去梁氏香紙鋪將我買的所有糕點、瓜果、蜜餞都拿到醫館來,雞湯倒了就算了,其餘的,全部拿來,一個也不許漏掉!”


    樊籬汗噠噠。


    他初來乍到,夜裏也就剛剛聽說某個女人跟梁子在這裏開了個香紙鋪。


    開在哪裏、門朝何方都不知道啊,讓他去拿?


    有些為難,可見男人如此,又不敢不從,隻得走到梁子身邊,準備問地址。


    男人再度出了聲:“哦,對了,讓梁子一起,你一個人去不行。”


    樊籬撇撇嘴,終於想起我不知道怎麽走了。


    誰知,卻又聽得男人聲音繼續:“你懂醫,又是我的人,以免被人懷疑你跟我狼狽為奸,從中做手腳,讓梁子跟你一起,別人放心。”


    汗。


    原來是為了這茬兒。


    可是有說自己是狼是狽的嗎?


    而且有人是誰?幹脆就說某人唄。


    樊籬看看鬱墨夜。


    梁子也看看鬱墨夜。


    隻不過,樊籬是想看看鬱墨夜聽到這話後的反應。


    而梁子想要看看鬱墨夜願意不願意他去。


    鬱墨夜長睫輕垂。


    她不是傻子,自是聽懂了男人話裏的意思。


    或許是心裏依舊還存著幾分希冀,或許是也很想搞個清楚明白,她沒有阻止,沒有做任何聲。


    雖然就算她阻止,也阻止不了。


    樊籬拉了梁子離開。


    鬱臨淵又轉眸看向老大夫:“如果食物上加了滑胎藥,你們檢查得出來吧?”


    老大夫怔了怔,點頭,“應該可以。”


    “好!你們醫館總共有幾個大夫?讓他們都過來,工錢我雙倍出,等會兒給我一樣一樣檢查!”


    老大夫汗。


    “我們……我們就兩人。”


    “兩人就兩人,沒事,仔細檢查,我們可以等!”


    男人說完,這才瘸腳走到方才那年輕夥計給他搬的凳子邊,一撩袍角,坐下。


    老大夫見狀,連忙建議道:“趁現在有時間,先將二位的傷處理一下吧。”


    兩人明顯都傷得不輕。


    鬱臨淵沒有做聲。


    等於也沒有表示異議。


    瀟湘雲是站在鬱墨夜矮榻邊的,見他沒有反應,鬱墨夜拉了拉他的袖襟,示意他也坐。


    傻子都能想得到,這兩個男人定然是打了一場。


    如果說鬱臨淵傷成那樣,讓她心疼,瀟湘雲又何嚐不是?


    他最無辜。


    他隻是一個局外人。


    卻為了她,都是為了她,才會弄成這樣。


    她感激,更內疚。


    她似乎到哪裏都隻會連累別人。


    瀟湘雲在另一張凳子坐下。


    老大夫處理鬱臨淵的傷,年輕夥計處理瀟湘雲的傷。


    可以看到的傷,鬱臨淵是眼角和鼻子,瀟湘雲是嘴角和臉頰。


    先處理可以看到的。


    消毒、止血、上藥。


    大堂裏麵一時間靜謐得厲害,沒有一個人說話,藥粉灑在傷口上,也未聽到兩個男人呲一聲。


    兩人臉上的傷處理完了,便開始檢查腿。


    鬱臨淵傷在右腳小腿,瀟湘雲傷在左腳腳踝。


    都是傷到了骨頭。


    暫時隻能以藥按摩推拿,這種傷靠養。


    樊籬跟梁子不多時就回來了。


    梁子擰著一個包袱,那是鬱墨夜整理進去放好的,沒整理的,兩人就大包小包的抱來。


    在鬱臨淵的示意下,全部放在了桌上。


    “麻煩兩位了,開始檢查吧。”鬱臨淵看向老大夫。


    鬱墨夜目光搜尋了一遍,在找那半包梅幹。


    她記得肚子痛的時候,將其掉在地上了,也未顧得上拾撿,估計梁子跟樊籬也沒看到。


    猶豫了下下,正準備開口問,聽到梁子出了聲。


    “先檢查這包吧,這是姐姐腹痛的時候吃的,姐姐應該也隻吃了這包,其餘的都沒動。”


    梁子將手裏分開拿的半包梅幹遞給老大夫。


    鬱墨夜就連忙噤了聲。


    老大夫將半包梅幹放在鼻子下麵,細聞。


    然後又撚起一粒仔細端詳了一番。


    最後,還將那粒送入了口中,閉眼慢慢品。


    所有人都看著他,等著他的答案。


    包括鬱墨夜。


    她微微攥著自己胸前的衣襟,一瞬不瞬地盯著大夫,生怕錯過他任何一個微末的表情。


    好一會兒,大夫睜開眼。


    眾人屏息。


    老大夫伸手至唇下,將梅核吐出。


    “梅幹沒有問題,就梅幹,什麽都沒有摻。”


    鬱墨夜眸色一愕,有些難以置信。


    當然,隻有她自己知道,心中明顯有幾分“還好不是如此”的慶幸,和幾分“希望不是如此,終是得償所願”的喜悅。


    隻不過,她還是想不通。


    明明她就是吃這個肚子痛的。


    明明……


    “既然這位小兄弟說,夫人隻食過這包,其餘都沒有動,那這些還需要驗嗎?”


    老大夫指著桌上滿滿一桌的大包小包問向鬱臨淵。


    “驗!”


    簡單一字,不帶絲毫猶豫,口氣篤定堅決。


    老大夫隻得依言照做,忽然想起什麽,又問向梁子:“夫人夜裏隻食過梅子嗎?晚膳也沒用?”


    “用了,”梁子如實回答,並將晚膳用了些什麽一一詳盡地報了一遍,在說到薏米燉肉時,老大夫一拍桌子,激動站起:“哎呀!”


    嚇了眾人一跳。


    “搞了半天,薏米,罪魁禍首是薏米啊,孕婦怎麽能吃薏米呢?”大夫問向鬱墨夜。


    什麽?


    鬱墨夜愣了愣,睜著疑惑的大眼睛看著老大夫,怔怔開口:“薏米不能吃嗎?”


    “當然。”


    至此,老大夫也微微鬆了一口氣。


    終於找到原因了,不然這架勢今夜是撈不到睡了。


    “可是,”鬱墨夜蹙眉,依舊將信將疑,“可是早上另外那家醫館的大夫就跟我說,什麽山楂啊、黑木耳啊、甲魚螃蟹啊、杏仁、豬肝不要吃,沒說薏米啊。”


    老大夫就忍不住笑了。


    “夫人,這世間能導致滑胎的食物何止百十種,人家隻是告訴你常見的,其餘的還得靠自己了解才成。”


    好吧。


    鬱墨夜心裏嘀咕道,這薏米明明也算常見的好嗎。


    見所有人都看著她,特別是某個一隻眼睛耷拉的男人,微眯著眸子看過來的目光,她就恨不得能找個地縫鑽進去。


    所以,是她冤枉了他是麽。


    “撲通”一聲,梁子忽然屈膝跪於地上。


    “都是我的錯,晚膳是我做的,我並不知道姐姐不能吃薏米,若是知道,是絕對不會用它去燉肉的,對不起!”


    眾人怔住。


    特別是老大夫和年輕夥計。


    因為梁子跪的人,不是矮榻上被他叫姐姐的那個女人。


    也不是矮榻邊上,似乎是女人丈夫的男人。


    而是今夜被冤枉然後一直試圖在自己洗清的這個男人。


    他跟他說對不起。


    他用薏米燉肉,差點害了自己姐姐滑胎,卻跟另一個男人說對不起。


    是因為自己的過失,連累了對方被冤?


    不是啊,話裏的意思不是這樣。


    情況似乎有點複雜。


    瀟湘雲微微抿了薄唇,眼神也變得有些複雜起來。


    鬱臨淵揚袖,示意梁子起來,“人家做母親的自己都不知道薏米能不能吃,你一個孩子不知道也正常。”


    鬱墨夜更加無地自容了。


    老大夫又再次探了探鬱墨夜的脈搏。


    確認無礙之後,對眾人道:“好了,夜已經很深了,孕婦不能熬夜,要早點休息。以防萬一,今夜這位夫人就宿在醫館,你們……”


    老大夫看看鬱臨淵,又看看瀟湘雲,“你們最好也宿在這裏,夜裏黑,你們腿腳也不便,明日早上你們的傷口還得上藥,反正醫館裏廂有兩間病房,你們自己決定。”


    兩個男人都不做聲。


    老大夫便讓年輕夥計去準備病房。


    然後跟鬱臨淵和瀟湘雲道:“病房收拾好了,兩位就進去休息吧,都杵在這裏,夫人也沒法休息。”


    鬱臨淵先起了身。


    樊籬連忙上前扶著他。


    鬱墨夜看到他頭也未回地徑直進了裏廂。


    瀟湘雲跟梁子交代了一下,有什麽事喊他,然後,又跟鬱墨夜打了聲招呼,才一瘸一瘸地進去。


    最後,偌大的廳堂裏麵就隻剩下鬱墨夜跟梁子。


    梁子關了大門。


    回來扶著鬱墨夜緩緩躺了下去,自己則是躺在邊上的一條長椅上。


    年輕夥計給他送來了被褥,然後吹了燈。


    夜,又黑又靜。


    黑暗中,鬱墨夜睜著眼睛,隻覺得心裏說不出的滋味。


    ******


    病房裏,樊籬將鬱臨淵扶坐在床邊。


    鬱臨淵將腳朝樊籬一伸。


    樊籬怔了怔:“做什麽?”


    “脫鞋啊!”


    樊籬汗。


    好吧,你是皇上,你厲害,我認。


    正欲躬身,又聽得男人道:“我這並非以皇上的身份,而是以一個傷者的身份,我受傷了你沒看到嗎?這些事情應該不需要我說,你就應該知道。”


    樊籬更加汗。


    伸手將他的軟靴脫下來,“是以傷者的身份是吧?那我告訴你,你是活該!”


    “怎麽活該了?我被人冤枉下滑胎藥,還被人無緣無故打成重傷,你竟然說是活該!”


    樊籬嗤了一聲,直起腰。


    “那人家也沒討到好的呀,冤枉你下.藥的那女的,已經被你搞得恨不得找個地縫鑽下去了,而揍你那人,你不是也將人家打成了重傷嗎?”


    鬱臨淵挑了挑眉尖。


    “被你這麽一說,我似乎沒吃虧。”


    “當然!你幾時讓自己吃過虧?你沒看到自己剛才那樣子,就像是從冰窖裏走出來一般,一副要殺人的樣子,你說你至於嗎?興師動眾的,還吼人家,讓人家閉嘴,你這前麵的誤會還沒解開,又這樣說人家,你就等著人家真的閉嘴,再也不理你、不跟你說話吧!”


    “是嗎?”鬱臨淵一副不以為然的樣子,掀開薄被坐進去。


    其實,他也不是故意的,當時,他是真的很生氣很生氣。


    不過,最後看到她那難堪、尷尬、不好意思、難為情的小模樣,他心裏的鬱氣一下子就沒了。


    看來,靠梁子照顧她,不行。


    一個本身就是個小迷糊,一個還是個孩子,指不定搞出什麽事來。


    不過,梁子幾時還是得獎賞獎賞的。


    對她夠忠心。


    就連他的指示和指使,這孩子都要先看看她的態度,看她同意不同意,然後再去做。


    如此這般實在太難得。


    而且,今夜最後那一跪跪得好啊。


    跟他那麽一跪,那麽一道歉,無疑是告訴在場的,他跟那個女人的關係。


    確切地說,是告訴在場的,他跟那個女人,以及她腹中孩子的關係。


    真是比什麽都強。


    他看到,瀟湘雲臉色當時就不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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