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鵑捂著臉委屈的望著王姨娘道:「姨娘,你又怎麽能和二小姐計較?她是夫人肚子裏邊爬出來的,身份兒不一般,這院子裏六個少爺小姐,就隻有她一個是嫡出,連老爺都格外看重她幾分!」


    王姨娘彎腰從地上撿起那支銀簪子,放到衣袖上擦了擦,又插回到了頭上:「走,老娘要向老爺告狀去,怎麽著也得讓老爺去替我出了一口惡氣!」


    內室的窗戶緊閉,門簾子上繡的竹枝挽住了稀疏的日影,不住的微微搖晃,小翠打起門簾,鄭香盈低頭鑽了進去,抬頭一看,母親正坐在床上,身邊有金媽媽和貼身丫鬟小琴在服侍她喝藥。


    「母親。」鄭香盈走過去行了一禮:「怎麽盈兒才出去這麽一會子時間,你便被那王姨娘給氣成這樣?」


    鄭夫人一雙眼睛裏滿是憂鬱,拉住鄭香盈的手道:「盈兒,方才門口有吵鬧聲,莫非是你尋了王姨娘的禍事?唉,女孩子家可不能太強橫,需得溫柔恭順些。那王姨娘並未氣我,隻是娘的身子那時候不大爽利,恰巧碰在一處了。」


    「姑娘,你不知道王姨娘都說了些什麽,便是連我這做丫頭的聽了都難受呢!」旁邊的小琴有幾分著急,實在替主子覺得不值,將藥碗交到了金媽媽手裏邊,提了裙子便學著王姨娘的聲音說了起來:「誰叫你是個生不出蛋的母雞!占著茅坑不拉屎!」


    「小琴,別說了!」鄭夫人疲乏的擺了擺手:「她也隻是想為她的兒子謀些好處,所以才會如此口不擇言。唉,也隻是怪我。」說到此處,鄭夫人捂著胸口咳嗽了幾聲,一張臉漲得通紅,肩膀不住的聳動得厲害。


    鄭香盈趕緊從袖袋裏邊摸出了一塊帕子給鄭夫人擦嘴,一邊埋怨似的說道:「母親,你是正妻,她王姨娘算個什麽東西?提腳就能發賣的,怎麽能容她欺負到你頭上來?以後你隻管硬氣些,見她進門,問都不用問,隻管叫丫鬟婆子打了出去便是。」


    自己這個女兒什麽都好,隻是性格太要強了些,這世間一味的強橫又能得多少好?在自己家裏還能放縱一二,走到外頭去,又有誰能把你當一回事?鄭夫人幽幽的歎了一口氣:「盈兒,娘膝下無子,隻能任由她拿捏。」抬起頭來,臉上一片無奈之色:「也隻能由著她去鬧,閉閉眼睛,捂捂耳朵便過去了。」


    膝下無子,那她是什麽?鄭香盈有些憤憤不平,雖然在大周朝裏生活了九年,可她依舊還是不習慣這世間的男尊女卑,聽著鄭夫人說到膝下無子,心跳仿佛漏了一拍,有一種莫名的失落。


    房間裏氣氛沉默,鄭香盈坐在床頭,一雙手無意識的撚著床褥的一角,揉來折去的,那一角被她揉成了皺巴巴的一團,鄭夫人見女兒這般模樣,會錯了她的意思,伸出手來摸了摸鄭香盈的頭安撫她:「盈兒,不用著急,我身子不大好,可那杜姨娘身子結實,我看她那身形兒便是好生養的,雖然現在她隻得了兩個女兒,可總歸有一日會生出個兒子來的。」


    鄭香盈聽了這話,心裏頭忽然一陣心酸,抬頭朝著鄭夫人笑了笑:「母親,我不是著急,我隻是氣不過那王姨娘怎麽便想欺負到你頭上來!」


    鄭夫人幽幽的歎了口氣:「誰讓她是大房老太爺送過來的,總要顧著大太爺的麵子才是。」捂了捂胸口,好一陣發痛,十多年前的舊事仿佛又在眼前,鄭大太爺那張慍怒的臉,拍著桌子砰砰響的動作,到現在都讓她心中生痛。


    「古人雲,不孝有三無後為大。信誠,你也成親有三年了,可膝下卻一無所出,是不是該納個姨娘了?」那時候的鄭大太爺還隻不到六十歲,精神頭兒十足,指著鄭老爺罵得唾沫橫飛:「信誠,你何必偷眼看這婦人!若是她不準你納姨娘,那便是嫉妒,屬於七出之條,當去!」


    於是王姨娘就走進了七房的大門,她是大房的一個丫鬟,鄭大太爺覺得她生得一副好相貌,屁股圓圓是個好生養的,於是送了給鄭老爺做了姨娘。王姨娘抬進門才幾個月便懷了身子,她肚子爭氣,一舉得男,鄭信誠樂得合不攏嘴,對鄭夫人沒了一點愧疚:「幸虧還是大伯祖父給我指了條明路兒,總算是有後了!」


    王姨娘懷第二胎的時候,鄭夫人也驚喜的發現自己也有了身子,不由得對肚子裏的孩子十分期待了起來。她與王姨娘都有了身子,鄭信誠沒有人服侍,於是她隻能狠狠心讓自己一個陪嫁丫鬟做了通房——要早知道鄭大太爺會送個姨娘過來,還不如自己早先將丫鬟給鄭信誠開了臉呢,男人的心永遠不會滿足,若是一味的相信成親當日裏他說的傻話,那可不知道要撞多少南牆才得清醒。


    熬過十月懷胎,瓜熟蒂落,結果卻隻得了個女兒,空歡喜了一場,鄭夫人十分憂鬱,產後大病了一場,沒有保養得好,後來竟落了一身的毛病。自己貼身丫鬟升上去的杜姨娘後來也隻得了兩個女兒,這也讓鄭夫人實在心急,眼見著自己年歲漸漸的大了,生兒子的希望越發的渺茫了,王姨娘在府裏說話的聲音也越來越高,今日竟攛掇了鄭信誠帶她來屋子裏說到記名的事兒!


    記名?鄭夫人露出了一絲疲乏的笑容,就憑王姨娘這囂張的模樣她也不會將她的孩子記到名下,即便是要記名也得記杜姨娘的孩子,隻求她爭氣生個兒子出來便好了。


    一線陽光從掀起的門簾下漏了進來,屋子裏明敞亮了不少,鄭香盈回頭一看,自己的父親鄭信誠站在門口,身上穿了一件長袍子,整個人顯得有些疲憊。


    「筱娘,我今年要去參加秋闈。」鄭信誠走了過來,站在床邊看了看鄭夫人,聲音裏充滿了無奈 :「大太爺今日喊了我們十來個子侄去便是為了這件事,他說我們鄭家這幾年都沒有在科考場上出過人才了,一定要我們今年都下場科考。」


    鄭香盈在旁邊聽著父親似乎是在向母親訴苦,不由得撇了撇嘴,在她看來,父親就隻是一個被寵壞的孩子,這麽多年來她親眼見到過多次,父親隻要有什麽事情就會在母親麵前抱怨,與她心目中撐起一個家的男子漢形象極不符合。


    她不知道父親究竟水平如何,可她卻很少見父親看書。不是說古人讀書都很努力?「三更燈火五更雞,正是男兒讀書時」還隻是一般的刻苦努力,那「頭懸梁錐刺股」才是到了認真的極致。父親並不聰明,又不努力,難道還想金榜題名?鄭香盈心中暗自搖頭,除非那些主考官老眼昏花,見著父親的字寫得還不錯,朱筆一勾便將他錄了舉人。


    「既然大太爺發了話,那你便好好去準備,等著秋闈下場罷。隻是……出門在外,一切都當心些。」鄭夫人歎了一口氣,鄭大太爺是現在鄭氏家族的族長,他說的話,族人誰不敢聽?


    「沒想到我走了以後那王氏竟然放潑,吵得你身子不舒坦了。」鄭信誠見鄭夫人為自己擔憂,大步走到床邊坐了下來,一雙眼睛充滿憂戚的望著鄭夫人:「是我不好,走的時候也該將她帶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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