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來的時候月色正好,可一踏進義莊的門她心中便覺得有些緊張,方才這隻貓讓她繃得緊緊的神經差點斷了弦,當看清楚原來隻是一隻貓的時候,鄭香盈不由得恨恨的罵了一聲:「鄭香盈啊鄭香盈,你真是個膽小鬼!世上本來就沒有鬼,隻是說的人多了,也就有了鬼……」


    念完了這一遍,頓時覺得自己精神了許多,提了籃子昂首挺胸的往前邊走了去,忽然間一陣風刮了過來,將她的頭發吹得撒亂不堪,正在伸手去整頭的時候,籃子裏的錢紙也被吹了起來,紛紛揚揚的往旁邊飄了去。鄭香盈心中一急,顧不上頭發零亂,趕緊追了過去撿錢紙。忽然就聽一聲慘叫:「有鬼啊!」一個黑影從路邊的樹叢後邊站了起來,提著褲子飛一般的往小徑那邊跑了過去。


    鄭香盈停住腳步看了看周圍,四處風輕雲淡,好像不見什麽可疑的影子,她低頭撿起那些散落的錢紙放到籃子裏邊,又大步往前邊走了去。


    風吹得義莊的大樹不住的搖擺著身子,樹間傳來了極低的交談聲:「之恒,鄭小姐膽子可大得很,咱們根本不用回洛陽來的。」


    楊之恒咕噥了一句:「方才瞧她進義莊的時候步子還走得慢,怎麽忽然就無所畏懼了。」


    「豈止是無所畏懼,還能嚇到了旁人。」焦大忍著笑低聲說道:「若她不是女子,我還真想收下她做徒弟。」


    師徒兩人從樹上飛身而過,很快便躥到了義莊的屋頂上邊,揭開幾塊瓦往下邊看,就見鄭夫人趴在鄭信誠的屍身上邊,旁邊有一個盆子,裏邊正燃著一團火,鄭香盈跪倒在蒲團上邊,將籃子裏的錢紙折好一張張的投了進去。


    因著鄭信誠隻在義莊停一個晚上,所以單獨放在一間屋子裏邊,可燈光微弱,牆上人影不住的在晃動,這屋子顯得陰森森的一片。鄭香盈望了望跪在自己身邊的魯媽媽,低聲說道:「怎麽著也該勸了母親去歇息。」


    魯媽媽拿了帕子不住的擦著眼睛,望著趴在那裏的鄭夫人,心裏也是難受,她是鄭夫人娘家的老仆人,一直瞧著鄭夫人從小姑娘慢慢長大,為人婦為人母,與她感情格外深厚,現兒瞧著她的遭遇,眼淚珠子掉個不停,都沒有歇氣的時候。


    窗戶上的樹影忽然搖晃了起來,外邊似乎刮起了風,不知哪裏漏進來幾絲風,燒錢紙的盆子裏的火光被吹得不住的往一邊倒,鄭香盈抬起頭來望向了魯媽媽,心裏有幾分害怕,這屋子裏頭就她們三個,旁邊那些屋子裏邊可是停了不少棺槨的。


    「媽媽……」鄭香盈聽著外邊傳來了細碎的腳步聲,在他們這間屋子麵前停住了,心裏有些緊張,抓住了魯媽媽的手,眼睛有些驚慌的盯住了門口:「你聽到腳步聲沒有?」


    魯媽媽側耳聽了聽,搖了搖頭:「不曾。」


    就在說話間,忽然門猛的被打開,鄭香盈覺得自己全身的血液都要凝固起來,她睜大了眼睛望著門口,就見一道白色身影站在那裏,兩條褲管不住的在票晃,露出下邊瘦骨嶙峋的一雙腿來。


    魯媽媽嚇得全身打顫,但還是掙紮著朝鄭夫人爬了過去,抱住了她的身子,將她掩在懷裏,鄭香盈此時卻鎮定了下來,一雙眼睛直視向那個白色身影:「你是誰?」


    「我是看守義莊的田嫂。」那白色身影幽幽的開口說話了,鄭香盈這才長長的舒了一口氣,屋頂上的楊之恒也跟著鬆了一口氣,手中的小瓦片又悄悄的放到了屋頂上,焦大見著徒弟這個動作,不由得微微一笑,伸手拍了下他的腦袋:「我叫你練習耳力目力,你總是愛偷懶,現兒便知道害處了,隔得並不遠,你竟然都分辯不出來是人是鬼,更別提分辯出來人是男是女了。」


    楊之恒有些慚愧,低頭喃喃道:「師父,我錯了,以後定會刻苦練習。」


    屋子裏邊,田嫂身上掛著一大捆白布朝鄭香盈走了過來,那白布拖在地上不住的搖來晃去:「我怕你們沒得東西蓋,幫你們找了幾塊招魂幡,你們拿了墊到那邊草堆上歇息一個晚上罷。義莊裏沒得多餘的鋪蓋,隻好請夫人小姐將就著了。」


    鄭香盈接過東西,感激的一笑:「田嫂,有得蓋便可以了,真是太謝謝你了。」


    田嫂同情的看了她一眼,擺了擺手:「你一個大家小姐,累了都快大半夜了,總怕從來沒有受過這樣的苦呐!趕緊去歇息著,別再逞強,人的身子可禁不住這樣熬夜。」


    等田嫂出去,鄭香盈將那捆招魂幡鋪了幾張到草堆上邊,同魯媽媽一道將鄭夫人挪到了臨時的床上,又替她蓋好幡布,仔細的掖了掖下巴下巴的布,望著鄭夫人蒼白消瘦的臉和那深深凹陷的眼窩,不由得長長歎了一口氣,鄭夫人身子本來就不好,遭了這麽大的變故,還不知道熬不熬得下去呢。


    屋頂上邊的楊之恒也跟著長長的歎了一口氣,歎息聲隨著十五月夜的清風飄出去很遠,格外幽長淒涼,讓走在小徑上的一個人不由自主停住了腳步,僵硬著把脖子轉開來,遲緩的望了望四周。


    義莊屋簷下的兩盞白色的燈籠隨著風不住的轉動著,就如兩點鬼火,又如一個人的眼睛,正在往這邊張望,那個人嚇得撲通一聲跪倒在地,朝那排屋子磕了幾個頭,低聲念叨了幾句話,迅速的爬了起來,飛奔著跑了出去。


    初秋的清晨有著淡淡的白霧,草尖上掛著晶瑩的露水,推開窗戶往外邊看,隻覺流霜未去,整個義莊籠罩在一片朦朧之中,就如瑤池的樓閣亭台一般,遠遠望著飄飄渺渺。


    鄭香盈昨晚沒有睡踏實,在草堆上翻來滾去,心中有幾分驚恐,屋子裏停放著鄭信誠的屍首,自己身上蓋著的是招魂幡,怎麽樣想都有些惴惴不安,挨到子夜時分才合了眼,還沒睡兩個時辰,就自然醒了過來。


    望了望草堆上睡得正香的鄭夫人與魯媽媽,鄭香盈歎了口氣,抱著膝蓋坐在那裏,呆呆的望著窗戶外邊白紗似的霧氣。鄭信誠過世了,家裏失去了主心骨,看起來鄭遠山無論如何也會被記到母親名下了,杜姨娘肚子裏那個即便是個小少爺,現兒也來不及了,總不可能七房沒一個嫡子哭靈摔駕。


    這可真是人算不如天算,按著古時所謂三從四德來說,在家從父,出嫁從夫,夫死從子,以後七房便要聽鄭遠山的話了,因為他是家中長子,隻不過她現在所處的大周還好,未成年的子女還是得聽母親的教導。鄭香盈摸了摸胸口,若是鄭遠山成了七房當家作主的,想想王姨娘那嘴臉她都覺得有些惡心。


    草堆上響起了悉悉索索的聲音,鄭香盈回頭一看,魯媽媽也已經坐了起來,很憂愁的看著躺在那裏的鄭夫人:「姑娘,怎麽就不多睡一會子呢?現兒天色還早。」


    「我哪裏還能睡著。」鄭香盈苦笑了一聲,看了看周圍灰白的牆壁,魯媽媽真是身子骨兒好,心也寬,這種地方還能睡得香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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