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麽了?”秋實不解,“他們不能來嗎?”“嗨,對越自衛反擊戰打了這麽多年,兩邊不是一直都不對付嗎?不過來了也挺好,證明迎來了和平年代。”徐明海高屋建瓴地總結,“和平最重要。”又過了一會兒,他倆同時衝著火紅顏色的方隊喊道:“啊,澳門隊!”因為上次和華嘉輝有過一麵之緣,澳門對他們而言已經變成了一個計劃中的度假目的地。此時此刻見到代表團,親切感便油然而生。澳門代表團之後,身著藍綠套裝的中國代表團便作為壓軸正式亮相。頃刻間,體育場內像是被誰按下了開關,在場的七萬人同時炸開鍋似的沸騰了起來。這種從心底彌漫出的巨大驕傲和感動無關形式,無關主義,而是一種最純粹最質樸的熱烈情懷。末了,中國隊入場的背景音樂直接變成了全體大合唱,久久不能停息。“五星紅旗迎風飄揚勝利歌聲多麽響亮歌唱我們親愛的祖國從今走向繁榮富強……”直到徐明海帶著秋實騎在晚風拂麵的路上時,倆人還在嘴裏單曲循環著這首歌。此時此刻,未來和希望對他們來講是一個無比堅實且毋庸置疑的東西。他們相信,隻要一天天長大,一步步往前走,一切就會變得越來越好。“果子你餓不餓?”徐明海問,“想吃什麽?”“咱們去吃一頓「肯德基」怎麽樣?”秋實跟徐明海顯擺,“我還有錢呢。”說起來,肯德基自打1987年年底在北京開了第一家門店到今天已有3年。但對大部分人來說依舊算是高級洋氣的舶來品。一份接近10塊錢的套餐,一家人來吃就要花掉工資的十分之一,足以讓工薪階層的老百姓望而卻步。而秋實和徐明海這兩年也大了,已經不會像不懂事的小屁孩那樣跟家長鬧著要跟去開洋葷,所以至今都還沒有吃過。秋實的提議並不是臨時起意。他牟足了勁要給1990年的9月22日畫上一個完美的句號。“行!吃果子的軟飯去嘍~”徐明海毫不磨唧,立刻開始奮力蹬車,帶著人朝前門方向駛去。他們途徑朝陽門橋、建國門北大街、然後沿北京站東街繼續往西騎行。而當秋實看見北京站出站口洶湧無比的人潮時,隻覺得當年的那個臘八恍如隔世。他不禁幻想,如果此刻遇上了當年的自己該說些什麽?他想,他會輕輕把人摟在懷裏,拍著小孩薄薄的後背說,什麽都別怕,有徐明海呢。徐明海一路飛馳,終於來到了傳說中位於前門西大街正陽市場的肯德基。這裏足有三層樓,色彩明豔,窗明幾淨。他倆存好車走到門口,徐明海還假模假式地衝著那個穿著體麵的白胡子老頭問了句吃了嗎您,然後才推門往裏走。誰知倆人進去後,瞬間就被在空氣裏翻湧著的異香奪去了魂魄。這富有油脂的誘人的氣息經由鼻腔喚醒了味蕾,嘴巴裏頓時分泌出濤濤口水。所以,徐明海對肯德基的第一個印象非常好。櫃台的工作人員看上去年紀不大,都穿著統一的製服,帶著遮陽帽。倆人徑直走上前去要了兩份套餐,還有兩個聖代,一口氣花掉了24.8塊錢。至此,秋實的小金庫正式宣告破產。店員收了錢,麻利地在收銀機前操作起來。隨後便端出了兩個盤子,每個裏麵都躺著一份土豆泥、一份菜絲沙拉、兩塊原味雞、胡蘿餐包,以及淋著草莓醬,頂著花生碎和紅櫻桃的聖代。徐明海拿起兩個托盤,帶著人就跑到了最高的一層。他們找了個靠窗的位子麵對麵地坐下,隨後迫不及待地抓起還燙手的原味雞狠狠咬上了一口。這外焦裏嫩,混合著肯德基神秘香料的美式炸雞一下就精準腐蝕了倆個半大孩子。他們一邊用全部感官體會著洋快餐的不同尋常,一邊看向窗外。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亞運會的緣故,今天的正陽門箭樓亮起了燈,在北京傍晚的靛藍裏顯得流光溢彩。此刻,快餐店的內部裝潢、標準流水線的服務,以及奇香四溢的炸雞讓他們覺得仿佛置身遙遠的美利堅。而外麵的百年城樓依舊雄渾凝重,是老北京的象征。雙方互相佇立凝視,成就了一種很奇特的感覺。徐明海吃著冰涼爽口的聖代,總結說,這就叫改革開放。這是1990年的初秋。北京的大街上全是熊貓盼盼、火炬、會徽和飄揚的彩旗。它們和漫天的降落傘、呐喊聲、歌聲,肯德基一起,構成了徐明海和秋實永生難忘的記憶。第40章 陳世美轉眼又是盛夏時節。徐明海這幾天都沒在大雜院裏,說是奶奶想孫子,所以一放假就被大人扔去陪老太太了。秋實見不著徐明海,就像是植物缺了雨水,蔫蔫地打不起精神來。所以就在別的家長都在擔心孩子暑假裏四處瘋跑闖禍的時候,他要麽就貓在家看書寫作業,要麽就跑到東南屋去陪九爺聽一出出淒迷婉轉的折子戲,再沒別的什麽新鮮的。總之,日子過得非常不“青少年”。這麽一來弄得陳磊老問周鶯鶯,說咱家果子是不是哪兒不太正常啊?明明正是調皮搗蛋天天打雞血的歲數,怎麽茲要小海一不在,就跟出了家的老和尚似的?周鶯鶯不以為然,說一樣米養百樣人,天底下的孩子這麽多,哪兒能都跟一個模子裏刻出來是的呢?“我看弄不好咱果子就是個蔫蘿卜辣芯兒,”陳磊最後以過來人的經驗總結,“平時四平八穩不出圈兒,要出就出個大的。”結果他還沒說完就被周鶯鶯曲起手指敲了一下頭。這天晌午,蔫蘿卜同學正吹著電風扇,窩在自己床上看第一百零八遍的「射雕英雄傳」。突然院門吱呀呀響了,他以為是徐明海,忙把蚊帳掀開掛好,然後從床上蹦下去開門,結果一看居然是他們班衡燁。話說“財主”這一年過得非常滋潤,各科作業都有人代勞了不說,大小測驗、期末考試前還能拿到秋實給他整理好的公式、寫好的作文模板以及押好的題。雖然學習這事兒靠的是日積月來,臨時抱佛腳總歸治標不治本,但對衡燁來說,能靠突擊吃小灶就混個及格,已經相當滿意了。可誰知這學期剛一考完試,秋實立馬來了個翻臉不認人。清清楚楚地表明這“買賣”不能再繼續往下做了。衡燁被打了個措手不及,情急之下立刻抱住了秋實的腰不撒手,並聲嘶力竭地大喊對方是無情無義的陳世美。大約是秋實在外型上非常契合大家對於美貌負心漢的定位,於是同學們紛紛改口稱呼他為“駙馬”,喚衡燁為“香蓮”。而衡燁非但不以為恥,反而是一副占領了輿論陣地的樣子,氣得秋實腦仁疼。此刻,見“香蓮”突然找上門來,秋實莫名感到一陣心虛。“駙馬~”衡燁摘了架在鼻子上的墨鏡,嬌嗔地甩了個水袖,飛也似地跑了過來。秋實急忙伸出手來擋住他的投懷送抱:“你怎麽來了?”“想你了!”他不拿自己當外人,貓似的就往屋裏鑽。“你怎麽知道我住這兒?”秋實趕緊跟了進來。“我脖子頂著的是腦袋,鼻子底下長著的是嘴嘛。”衡燁好奇翻弄著秋實書桌上的磁帶,念叨著:“黑豹?沒聽過。張國榮我知道!我會唱那個「英雄本色」的主題曲!等我回憶一下啊……”他隨即做了個手拿麥克風的動作,“星星風夫喲嘿~葬紅牙發放剛今~我奔內往牙秀民重引~”衡燁的這個廣東話發音聽起來咬牙切齒極為可怕,像是要吃人。秋實趕緊打斷他:“你到底來找我幹嘛?”“還能幹嘛?找你玩兒唄!”他把身後的書包取了下來,大頭朝下嘩啦啦灑出來一桌子零食,得意道,“我給你帶了好多好吃的。”說完他便打了一包「不老林」,撕開五光十色的糖紙就往秋實嘴裏塞去:“特好吃!”秋實簡直要佩服起這位衡燁同學精衛填海般的堅韌不拔來了。這一年,鑒於自己的獨行俠風格,班裏的同學最多找他也就是抄作業對答案,除此之外,再無交集。能做到每天厚著臉皮鍥而不舍地纏著自己的,隻他一個。而秋實秉持著對“售後服務”保質保量的敬業態度,好不容易挨到“合同期滿”,沒想到對方的死纏爛打的功力也已臻化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