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清楚了?不鬧騰了?”小七開門上車。“想清楚了,還是得保存實力。”徐明海坐在副駕,咬牙切齒道,“隻要果子還在北京,我就不信找不到人。”小七放下心來:“對,這才是解決問題的態度。明兒一上班我就給你掃聽去。”徐明海在肯德基門口跟七叔揮別,然後轉移到自己那輛白色牧馬人上。他這會兒不想回家,怕回去被爹媽問。他實在沒力氣再把今晚的事兒複述一遍了。於是徐明海給李豔東發了條短信,隻說人暫時還沒找到,自己跟七叔多待會兒。交代完後,他又一個人在車裏坐了好久,最後發動車子一路向北來到「珍鐸公館」。接近淩晨3點的小區綠樹蔭翳,萬籟俱寂。徐明海沿著小路慢慢往裏走。這些年,他煩了悶了生意上壓力大了就會來這邊,自己躲起來喝些酒抽顆煙,也算是某種獨特的解壓方式。此刻,徐明海在一片濃黑闃寂中望去,2號樓就隻有401還亮著燈。看來這世上寂寞又無助的人,遠不止自己一個。當走進“新房”,徐明海看著眼前空空如也的“家”,眼底又是一燙。聽說,當年開發商有個什麽手續沒批下來,不允許進行加建。所以2號樓作為整個樓盤唯一一棟低層建築,被設計成為更加私密的住宅產品,售價也貴出20%。徐明海買到的時候簡直開心到爆炸,期間他更是大施談判手段逼迫開發商送了頂層的露台,並簽在了合同裏。就在幾個小時前,他還幻想能把人帶來這裏,然後跟對方說:“果子,這是哥為你打下的江山!當年說過的話我做到了,往後咱就在這兒好好過日子,一輩子都不分開。”而現在,徐明海能做的隻是叼著煙,默默推開陽台的窗戶,看到遠處身披月色的瑩白喇嘛塔。然後,他莫名想起李豔東在家常誦的一個什麽經。觀自在菩薩,行深般若波羅蜜多時,照見五蘊皆空,度一切苦厄。度一切苦厄……徐明海下意識讀了幾遍,心浮氣躁的情緒似乎得到了緩解。他堅信,果子此刻和自己一樣,也凝望著同一個月亮。第二天一早,小七打來電話。n78輕傷不下火線,賣力抖動。“小海,果子電話還是沒打通?”“沒,”徐明海頹然回答,“我猜他昨天退房後就直接飛了。”“這隻是你的猜測,沒準人還在北京呢?反正他茲要是敢用自己的身份證住店,咱就能抓著他!”小七差不都已經把秋實的待遇提高到江洋大盜那個級別了。“而且,你昨兒不是跟我說,果子這些年有可能在香港嗎?我打算私下找找關係,看能不能調到果子的出入境記錄。為了你們這倆小兔崽子,犯錯誤叔兒也豁出去了。”徐明海聽了真想遠程給他七叔磕一個。“小海,既然果子這回能鬼使神差地被你瞧見,就證明你倆的緣分壓根兒沒斷。所以別老魂不守舍的,給叔兒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來!你不是嫌自己老了嗎?有時間去剪剪頭發,再做做美容啥的。”小七給他打氣,“爭取見麵那天,讓你們家果子再瞎回眼!”徐明海這次不想磕頭了,他想哭。轉眼兩天過去,一直都沒有秋實的消息。而時間卻一分一秒地流逝,不為任何人做停留。2008年8月8日是個萬眾矚目的日子。第29屆夏季奧林匹克運動會將在國家體育場舉辦開幕式。徐明海本來計劃帶上爹媽一起去看,可老兩口卻嫌人多天氣又熱,寧可在家裏吹著空調看直播。徐明海其實明白,李豔東和徐勇根本是心疼那5000塊一張的票。吃苦耐勞四個字就刻在他們的骨頭上,輕易摳不下去。其實,徐明海手裏的票何止5000?他可等不官網一輪又一輪抽簽算命似的售票方式,而是直接從某個靠譜的黃牛手裏搞來的a類票。對方說是內部票,位置特棒。在北京看奧運會開幕式,是他跟果子打小兒就許下的心願。初二那年徐明海就拍胸脯承諾過,等長大了,要用自己掙的錢買票看。所以,哪怕他這幾天心情再抑鬱,也不能食言。當晚,由於私家車不允許開往奧運場館附近,徐明海便早早搭乘地鐵來到奧體中心。出站後,他根據誌願者的指引步行往體育場走去。離著老遠,就能看到絢麗的紅光從鳥巢內部亮起,再透過仿若樹枝的門式鋼架噴薄而出,使其戲劇化的弧形外觀更加斑斕異彩。而不遠處的水立方則藍汪汪水盈盈的,如同一個玲瓏剔透外柔內剛的巨大泡沫。兩個融合了科技感與美感的宏偉建築一暖一冷,交相輝映,為北京這座古老的城市注入全新的活力。徐明海曾在自己13歲那年和果子一起暢想過北京的未來。可饒是他再天馬行空,也不曾預見這樣的場麵。周圍等待安檢入場的觀眾全都是一臉的興奮激動。那個哼:“北京歡迎你~有夢想誰都了不起”,旁邊就有陌生人接:“有勇氣就會有奇跡~”最後漸漸變成集體大合唱,場麵特別和諧。當走到大門口的時候,徐明海忍不住也跟風買起了紀念品。他挑中了頭上頂著蓮花的福娃晶晶,隻因為它在五個小萌物裏長得最像“盼盼”。終於進到裏麵,隻見碗狀的座席緊緊環抱著賽場,紅白兩色的看台排列得錯落有致。徐明海記得新聞裏說,在鳥巢,無論觀眾坐到哪個位置,和賽場中心點之間的視線距離都在140米左右。徐明海懷抱晶晶,被前後左右的人流夾著往前走。幸虧在場的誌願者們熱情又有耐心,為無頭蒼蠅般的觀眾們指明方向。“先生,票給我看一眼。”有個小夥子主動招呼徐明海,“哦,您是f區第三排。您的座位……”他抬手一指,“就在穿白色t恤那位先生的旁邊。”當徐明海的眼神順著誌願者的手指落在那位“穿白色t恤的先生”身上,整個人頓時僵在原地,腦漿幾乎不可遏製地沸騰起來。是他!!!“先生,先生?”誌願者催促,“找到了就趕快過去吧,別妨礙別的觀眾進場。”可坐在那兒的那個人,就像是徐明海夢裏的一個影子。脆弱得很,縹緲得很,一惹他,他就要煙消雲散。徐明海蝸行牛步,腳下踩的仿佛是人生中最短也是最長的一段路。他努力調整呼吸,告訴自己,不能慌,不能亂,要冷靜。這是奧運會的開幕式現場,周圍有著全世界最頂級的安保措施。對方就算是插上翅膀也飛不出去。徐明海長久地望著那人。他的側影沒有任何變化,從顴骨到下頜的弧度依舊流暢美好,讓徐明海想要上前用手仔細摩挲。場內橙紅色的光芒不停照在他光潔的額頭和纖長的睫毛上,鋪張又溫柔。就在徐明海和對方相差不到二十米的時候,兜裏的手機突然瘋狂震動。他直接按了,可還沒半秒又震了起來。徐明海餓狼似的死死盯著自己的目標,同時掏出手機。“喂?”裏麵傳來七叔的大嗓門:“小海,查到了!果子是8月4號入的境,但不是從香港,是從澳門!目前為止沒有他的離境記錄,人應該還在北京!”“叔兒,”徐明海在喧囂吵雜的背景音中說,“我看見他了。”“啊?!你說你看見誰了?看見果子了?你那邊怎麽聽著這麽亂啊,他在哪兒呢?”徐明海眼含濕氣,嘴角卻禁不住上揚,露出了腮邊久違的招牌酒窩。“他在燈火闌珊處。”第98章 最熟悉的陌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