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嘉輝看著床上的人,長長歎了口氣。細路仔,你那天從北京一回來跟我講不想再做阿秋,被我罵脫線。現在徐明海那個衰仔來找你了,如果你要做回果子,就快點醒過來,聽到沒有?就此,徐明海幹脆駐紮在了醫院裏。不能探視的時候他就在樓道裏發呆,能探視了就在病房裏看著秋實發呆。直到第三天頭上,他發現某個在病房外鬼鬼祟祟探頭探腦的人。徐明海走過去一問,這才知道,眼前的人就是非要去「國際中心」地下采風的導演。徐明海頓時氣紅了眼,把這幾天來攢下的火兒一點沒糟踐全用在了對方身上,趕鴨子似的追著人滿醫院跑。“你他媽吃飽了撐的跑澳門來害人?大陸900多萬平方公裏不夠你折騰的是嗎?”“不是,我就納了悶兒了。都是一塊兒掉下來的,那瘋子當場斃命,果子昏迷不醒,你怎麽倒好手好腳屁事兒沒有?還他媽有沒有王法了?!”“我得的是內傷!心肝脾胃腎沒一處好地方!”導演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最後一把抱住徐明海,哭喪著臉求饒:“你想不想知道出事前,秋實都跟我說什麽了?”要不說人家是文藝工作者呢,關鍵時刻特別會往別人腦袋上栓小胡蘿卜。徐明海當場愣住,趕緊追問:“他說什麽了?”“你先答應別再跟我動手了行嗎?我再年輕20歲也不是你的個兒啊。”導演開始講條件。“少跟我扯這些沒用的。快告訴我,果子都說什麽了。”“他大概的意思是,人生路上有很多看不見的坑。不小心跌下去後,有人能上來;有人一輩子就折進去了。他說自己運氣好,是前者。”導演高度提煉中心思想。徐明海眼睛一澀,話說又要掉眼淚。運氣好什麽好,傻果子。“還有,他說他下個月要回家過中秋。我能感覺出來,他特開心,特幸福,那勁頭就跟要當新郎官似的。”“用得著你感覺嗎?他回家能不開心?”徐明海再次暴走,“姓費的,我們家果子要是有一丁點兒後遺症,我讓你吃不了兜著走!”最為關鍵的72小時過去,醫生會診結束,告之家屬病人生命體征平穩,出血點也沒有繼續擴散的跡象,唯一不清楚的就是人到底什麽時候能恢複意識。導演鼻青臉腫地在病房門口安慰徐明海:“我們搞創作的直覺都特靈,我預感吧……秋實分分鍾就能醒過來。”“那你丫怎麽沒預感出來國際大廈裏藏著個瘋子?”徐明海的問題直接指向導演靈魂深處。倆人正說著,華嘉輝來了。他遞給徐明海一個包:“你的,那天落在金沙。保潔送去lost&found,工作人員查監控才知道是誰的。”“謝謝。”徐明海這時才想起來自己還有這麽個東西。“我旁邊給你訂了酒店,去休息一下,這邊有我。”華嘉輝皺眉,“人都臭成鹹魚了,汙染空氣。”“我不走,果子說話就能醒。”“誰告訴你的?”徐明海一送下巴:“費導。”“他要是可以預知吉凶禍福,阿秋能出事?”華嘉輝狠狠送去一記眼刀。導演站起來:“你們聊,我該回去吃藥了。”等到了探視時間,徐明海拎著包走進病房,然後輕輕坐到秋實身邊。每天隻有這會兒,徐明海能徹底靜下心來,跟自己睡著了的愛人說上幾句悄悄話。“其實這次過來,給你帶了禮物。”徐明海把手伸進包裏,“一著急,給忘了個幹淨。”“你猜是什麽?你肯定猜不到。這東西複古極了,現在市麵上都沒地方買去。”徐明海把一個小小的黑盒子攥在手裏,獻寶似的衝著床上的人晃了晃。“果子,你用過這玩意兒沒有?原來衡燁有一個,是數字的。我給你買的是漢顯的。好貴啊,花了好幾千。”“這些年,隻要想你了,我就給傳呼台打電話。讓人幫我把想對你說的話發到這上麵。”徐明海說著把bp機的套子打開:“我定期換電池,這麽多年了機器還能用。可傳呼台在03年下半年那會兒就沒了。我投訴了一溜兒夠,根本沒人理我。”他長按下紅色按鈕,小黑盒傳來熟悉的開機音樂,顯示屏冒出“摩托羅拉公司”的字樣。“後來容量都不夠了,不得已刪了好多絮絮叨叨的廢話。我現在讀幾條給你聽好不好?”徐明海輕輕嗽了嗽嗓子。“1997年9月12日。果子,我在廣州怎麽都找不到你,你在哪兒呢?”“1997年11月7日。果子,我今天去紋身店在手上刺了個你的牙印。”“1998年1月30日。果子,生日快樂!我給你買了個大蛋糕,特別好吃,我一個人都給吃了,現在胃有點疼。”“1998年7月18日。果子,我在網上看到一部,叫「北京故事」,哭了半宿。”“2000年1月1日。果子,世界沒有毀滅,咱們都還活著。”“2000年8月1日。果子,我看見你了。”“2000年12月20日。果子,大雜院我守不住了,對不起。”“2001年7月13日。果子,咱們申奧成功了!7年後就能在北京看開幕式了!”“2001年11月23日。果子,我剛剛在銅鑼灣戲院看了「藍宇」的首映,是「北京故事」改編的,又哭了。”“2002年9月29日。果子,今天韓國釜山亞運會開幕式,你還記得盼盼嗎?”“2003年4月1日。果子,新聞裏剛剛說張國榮死了,我不信。”“2003年6月25日。果子,有人打電話要買咱們的新房,我才不會賣,你放心。”床上忽然傳來細不可聞的聲響,徐明海哆嗦了一下猛一抬頭,直接撞上秋實努力睜開的細微眼縫。他臉上細細的淚痕一直淌到脖子上的紗布上,不知哭了多久。“我操!我操!果子!你醒了!我操!”徐明海過了電似的從椅子上躥起來,可又不敢伸手去碰秋實,隻能在原地又跳又喊地不斷“我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