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鵬程臉色微變,麵上頓時閃過一絲不耐煩,說話的語氣也有些生硬,「我跟小雪她們說話,你插什麽嘴。」說罷,竟一點麵子都不給就轉過身,連看也懶得看她一眼,朝許攸道了聲「抱歉」,而後便急乎乎地跑了。


    胡家隻有胡鵬程一個男丁,餘下的幾個妹妹都是庶出,胡太太並不曾親自教養過,所以胡鵬程跟這幾個庶妹關係不算親密,更因為幾個姨娘愛挑事,以至於他厭屋及烏,對這幾個妹妹也沒什麽好感,平日裏也少有什麽好臉色。


    但無論如何,胡鵬程便是再怎麽不待見她們,也不曾當著外人的麵給她難看,胡二小姐都快氣哭了,偏又不敢朝胡鵬程發作,一腔怒火便朝許攸發過來。許攸又哪裏是她拿捏得住的,就跟沒看到她似的拍拍屁股起了身,拉著阿初一溜煙地跑了。


    偌大的雪地裏隻剩胡二小姐一人,她又是生氣又是委屈,終於「哇——」地哭出聲來。


    胡二小姐一回到自家院子,便搶先向胡太太告了一狀,又做出一副為胡鵬程擔心的姿態道:「母親,大哥性子直爽,怎麽曉得那些下賤人滿肚子壞主意,也不看看她是什麽身份,整天勾著大哥在外頭,多少人眼睛都看著——」


    「啪——」地一聲響,胡太太狠狠地把手裏的茶盞放在桌上,冷冷朝她斜睨了一眼,聲音裏不帶一絲感情地問:「人家做什麽了?鵬哥兒又做什麽了?人家大大方方、清清白白,怎麽到了你嘴裏就是滿肚子男盜女娼。這才多大的年紀,這都是誰教的你!」


    胡二小姐到底不過十二三歲,平日裏在胡家雖不能說有多受重視,但也從不曾被嫡母這般不給臉麵的訓斥過,頓時就嚇得煞白了臉,兩腿一軟就跪了下來,眼淚簌簌地往下落,還想開口再狡辯兩句,胡太太已經招呼下人把她拉了下去,「……給我在屋裏好好反省,什麽時候懂事了才放出來。」


    下人們立刻把麵色如紙的胡二小姐半拉半拖地弄了回去,胡太太依舊有些心氣不平,接連喝了兩杯熱茶,依舊不痛快,索性起身披了衣服出門,打算把那糙心的兒子給揪回來。結果還沒出門,就瞧見胡鵬程繃著臉氣鼓鼓地衝回家了。


    「你個小王八蛋!」胡太太頓時氣不打一處來,衝上前就去揪胡鵬程的耳朵,手法嫻熟得讓胡鵬程根本就沒時間躲。


    「娘,你輕點!痛死了!」胡鵬程的眼淚都快出來了,聲音也變了調,「娘,您這是要我的命啊。耳朵都快掉了!」


    「現在知道疼了!」胡太太見他擺出一張可憐兮兮的模樣,心裏頭又有些軟,這才放了手,沉下臉問:「我問你,你剛剛是不是去孟家了?找孟家姑娘做什麽?」


    胡鵬程立刻就明白了,氣得直跳,「我就知道那死丫頭要去找你告狀!娘,您沒事兒也仔細管管她們,就算不是從你肚子裏爬出來的,好歹也是我們胡家的人,以後出去丟的還不是我們家的臉。真把自己當千金小姐了,也不看看這是什麽地方,衝著孟家姑娘呼呼喝喝的,讓人見了,還不曉得要怎麽說我們。」


    胡二小姐斥責許攸的事自是沒跟胡太太提及的,而今聽胡鵬程一說,胡太太也有些不自在,頓了頓又責怪道:「你也是的,都多大的人了,怎麽還這麽不懂事,沒事找人家小姑娘說什麽話,這要是被外人見了,你一個男孩子也就罷了,人家小姑娘的名聲可要緊!」


    胡鵬程聞言愈發惱怒,「娘你胡說些什麽呢,我不過是和她說了幾句話,這山上連人都見不著幾個,成天悶在家裏頭腦子都快憋壞了,我不去找她說話,難道跟那幾個臭丫頭說?小雪才多大,那得多齷齪的人才能想歪了。」


    「你這是說你娘齷齪了!」胡太太作勢又要是去揪他的耳朵,胡鵬程趕緊往後跳了兩步慌忙躲開,嘴裏辯解道:「娘,您怎麽這麽不講道理呢,我去找小雪,不過是為了打聽順哥兒的事。順哥兒你還記得吧?」


    胡太太終於住了手,眉頭一挑,「順哥兒?是以前住在孟捕頭家的那個孩子?他去哪裏了?」


    「回京城了。」胡鵬程呲牙咧嘴地揉了揉耳朵,小聲回道:「他家在京城,先前跟家裏人失散了才留在雲州,後來家人從京城找了過來才回去。先前三天兩頭地往雲州寄信送東西,什麽糖果、魚幹、細棉布,就跟個貨郎似的。那個混賬小子,光記得小雪和阿初,卻不記得寫信給我。」


    胡太太心中微訝,這半年來雲州是個什麽情況胡鵬程不知道,她哪能不知道,無論是出城還是進城都查得極嚴,那順哥兒竟能三天兩頭地往雲州送東西,實在是手眼通天。更出人意料的是,他大老遠送的不是金銀財物,卻是這些日常玩意兒,這分明就是要長久往來的打算。


    這樣的行事做派,可不像小門小戶,再想想先前曾見過的趙誠謹的氣度,胡太太心裏頭頓時有了主意。


    「以後沒事兒去孟家走走。」胡太太慢條斯理地坐回炕上,溫溫柔柔地叮囑道:「孟捕頭他們不在,家裏頭都是老弱婦孺,可別被人欺負了。」她心裏頭一算計,緩緩就琢磨出一些東西來了,雖說孟學良隻是個捕頭,但這會兒可正是趕上了好時機,若真如她所料朝中有人,恐怕用不了多久就要升遷,日後的來頭說不準比胡家還要大。


    孟家那小姑娘年紀雖小,相貌卻不俗,瞧著也是個穩重大方的,又是孟捕頭唯一的閨女,日後自然一門心思地替女婿打算……反正孟家小姑娘還小,這婚事一時半會兒也定不下來,讓胡鵬程跟她多接觸也不是壞事。別處不說,整個雲州城還沒有哪個少年郎能比得過自家兒子的。至於遠在京城的趙誠謹,胡太太理所當然地把他排除在外了。


    胡太太這番心思胡鵬程自然猜不到,聽得母親忽然改了口,難免意外,訝道:「剛剛不是還訓我來著,這會兒又讓我往孟家跑,真是一會兒一個主意。」


    胡太太眉一挑,似笑非笑地看他,「那你到底去是不去?」


    「去去去!」胡鵬程立刻急著回道:「我去找阿初和小雪玩,家裏頭悶死了。」說罷,便逃似的飛奔了出去。


    待胡鵬程出了院子,胡太太這才沉下臉,吩咐身邊的下人道:「跟府裏那些眼睛長在頭頂上的東西緊緊箍,若是敢再在山上亂來,立刻就給我趕出去。還有,日後遇著孟家的人,都給我客氣些。」


    下人雖不知她為何忽然變了態度,但並不敢多問,低頭應下,自去了兩處院子把胡太太的話傳達下去。


    京城這邊,趙誠謹領著沈嶸和平哥兒終於找到了當初埋葬雪團的地方。那條小溪還是當年的模樣,溪畔的大樹愈發地高大,地上被腐朽的枝葉蓋了厚厚的一層,趙誠謹一步一步走到樹邊,緩緩伸出手一點點撥開地上殘枝敗葉,樹身上稚嫩的字便露了出來。


    「雪團就葬在這裏。」趙誠謹低聲道,聲音很平靜,甚至帶著一絲難以察覺的輕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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