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頭正旺,鋪滿石子的土灰道是小鎮通往荒野的必經之路,直溜溜伸展出去,在約莫百米的地方猛一拐彎,躲進了比人還高半身的青陽草叢。


    路邊有片用石塊圍成的苗圃,種些小瓜小菜,躺倒的冬瓜靠著木柵欄的牆,茶肆升起香煙嫋嫋,青藍的布旌靜靜垂著,店小二端著托盤來回過門時,帽子會把旌旗擦得微微搖晃。


    把一枚青蚨放在桌上,還未喊話,小二便樂嗬嗬跑了過來,用抹布揩揩手,撿了青蚨揣進包裏,笑:“正好,姑娘慢走。”


    站起身,握一握劍,目光向茫茫山林中的山路望去。


    小二看她兩眼,說:“姑娘,你......一個人上路啊?”


    什刹問:“有何不可?”


    小二抹著桌子說:“再往南是川哇國,廣平國,黃蒙國,過了黃蒙的國禦道標,就是出了北方秘境的聖獸王結界了,屬於中央大禁井禁區的荒野邊境,很危險的。”


    什刹轉動劍身:“我可曾說過要去何處?你又知道我什麽?”


    小二瞥到她按在劍上的手,低嗤一聲,把抹布搭在肩上,繞開她走了。


    北方秘境的南麵區域不像極北山巒起伏,雖然有大片的平原,但還是以低山丘陵為主。


    什刹輕裝簡行,買了一隻腳力好、性情溫順的靈獸,假裝與一支商隊同路,遠遠跟在商隊附近,以躲避荒野裏的危險。


    時間長了,商隊的人也發現了什刹,沒有驅逐她,有時候隊裏的方藥師還會送點果子來給她,陪她聊兩句。


    方藥師驚訝地捂住嘴:“你要去大禁井?”


    什刹攏著三角葉子盛著的清水,淺淺呷一口:“我想去很危險的地方,所以去大禁井是最便捷的路徑。”


    “危險?你是有什麽想不開的事情,非得拿自己的性命開玩笑呢?”


    什刹嘲諷又痛心的笑:“不是我想開自己的玩笑,而是有的人總是想不開,要拿我尋開心。”


    覺察出身旁女子情緒的低落,方藥師的目光也暗了暗。他不太擅長安慰人。方藥師說:“我看得出來你很不開心,但我相信,你說的那個人一定也不開心。或許下一次你們可以坐下來好好談一談。”


    什刹的手指貼在秘銀麵具上輕輕壓著,抬起食指,點兩下,再沿著下緣慢慢滑動。


    方藥師說:“我的部落裏有一個很爛俗的習俗。”


    他順手摘下腳下的一朵小花,舉起來:“男人愛的姑娘生氣了,男人就要去山崖上摘開在崖壁上的山玫瑰送給她。隻有這樣做姑娘才會消氣,才會原諒男人,和他廝守一輩子。那個山崖很陡,還有角長蟲一類的毒蟲蛇獸,非常危險。可正是因為這份危險,姑娘才會冰釋前嫌吧。”


    說著,方藥師把小花遞到什刹眼前:“姑娘也要去采一朵山玫瑰嗎?”


    沉寂的黑瞳裏倒映出潔白雛菊。


    “小白花,給你了。”方藥師把雛菊擱在她的膝頭,提著竹筒回了駐營。


    小花落在泥土裏,人沒了蹤影。


    她俯身跨坐在阮青背上,緊緊攥著韁繩,飛奔在荒無人煙的山林。


    黑暗裏傳出夜梟的嘀咕聲,紅色和綠色的獸眼藏在角落,詭異的眼珠跟隨獵物變換軌跡。


    灌木裏響起簌簌的雜音,什刹轉身拔出長劍,冷月的光輝從劍鋒閃到麵具,回身後劈,掌心傳回利刃穿破皮肉的彈力。她用力向上一挑,拔出玄鐵劍,頭頂響起悶雷似的獸鳴。


    旋身飛起,劍光淩亂,削破的不隻有飛舞的落葉,還有厚重的獸皮。


    橫斬,挑刺,掛劍,突襲,劍花合著清輝涼月浸透人心,撲在麵上的點點猩紅仿佛就是刻在心頭的印記。


    叮鈴哐當。


    長劍和鎖鏈散落一地,什刹無力地倒在阮青的屍骸上,望著頭頂黑雲白月。


    急促的呼吸慢慢平靜下來,非常均勻。


    抬起蒼白的手,別起發絲繞到耳後,吧嗒一聲,解下麵具的卡扣。她的手裏還滿沾著妖獸腥臭的汙血,五指蜷曲抓住麵具,把她放在心口,此刻手腕的脈搏與心髒的跳動強烈感應著彼此,她的腦中全是咚咚的悶響。


    由於麵具的遮掩,她的臉常年不得見光,寡白的可怕。而那些爬在她臉上歪七八扭的傷疤就像蠕動的蟲子一樣,醜陋異常。


    唯一稱的上漂亮的隻有她黑色的眼睛,可是就連這唯一漂亮的地方,上下的眼皮也被拉出了長長的刀疤。


    說來也奇怪,明明已經過去很久了,傷口早已愈合,可是現在,她忽然覺得眼睛很痛很痛。


    迷蒙中,什刹聽到了野獸的低鳴,還有摩拳擦掌的窸窣聲。


    有什麽要來了。


    是來吃她的。


    可是她已經沒有力氣了。


    反正她的目的就是要把自己逼上絕境,這個結果正是她想要的。隻是在感歎終於可以鬆口氣的同時,什刹也感到深深的無奈和挫敗:真的很沒用,雖然知道自己很快就會走上窮途末路,可是這個“很快”,未免也太快了......


    一覺睡到大天亮。


    什刹仰起頭,一塊冰冷的毛巾啪嘰砸下來,使勁按在她額頭上。


    辟邪的頭頂有角,額頭被這樣暴力對待很不舒服。


    什刹鎖眉,條件反射地抓住施暴的凶手,扣住一隻柔軟的手腕,睜開眼想要坐起身,隻是一個刹那,幹裂的嘴唇撞上了水潤的唇瓣,然後猛然轉過臉。


    葛天寅觸電似的坐直身,目光閃爍,藍天白雲小怪獸都看了個遍,就是不敢低一下頭。


    對了,這次出來的目的——


    什刹抱住她的腰,往四周打探,嗓音嘶啞話不成聲:“靈王帝白虎......我來找靈王帝白虎。”


    唔嗯——


    葛天寅抬著胳膊一個勁閃睫毛,動也不是,不動也不是。


    沒有看到白虎的身影,什刹很失望。


    她抓住葛天寅的衣襟:“護國獸呢?這次怎麽沒帶來?”


    葛天寅小小舒一口氣,捏著毛巾輕柔擦幹她額角的汗漬:“你聽我的話,我就把白虎交給你。本來當初我把白虎帶在身邊,就是為了有朝一日王子理回來,希望君子國能東山再起。”


    什刹暴躁地撲騰,礙於躺在葛天寅大腿上不好動彈,隻能揮著拳頭打地上的土:“不聽不聽!騙子說的胡話我都不聽!”


    葛天寅用中指和拇指扣了個圈,噠一下在她額頭彈了彈:“你不聽,就耗到你聽為止。你回去,乖乖吃草,乖乖睡覺,做一隻安靜驕傲的小鹿,多好?”


    ......


    “我不是動物!”


    “當當當當!”葛天寅變出一根胡蘿卜。


    什刹盯著胡蘿卜。


    葛天寅眼睛彎彎:“我就知道你餓了。”


    什刹邊喝蘑菇湯邊罵:“騙子騙子騙子,我再也不會聽你的了。”


    葛天寅烤著胡蘿卜笑一笑,沒有作聲。


    她把烤蘿卜給什刹:“你不聽我也要你回去。”


    “你把護國獸給我。”


    葛天寅放下蘿卜,看她:“你是不是還沒吃夠苦頭?”


    ......


    “隻要你回去,老老實實待著,當我死了,我就把白虎給你。”


    當她死了?


    什刹望向她:“當你死了?”


    葛天寅笑:“反正,你不是恨我嗎?像我這種冷酷殘暴的殺手,你恨不得我原地爆炸、永世不得超生吧?”


    什刹揪著衣角的手指收緊。


    葛天寅突然說:“你不要以為我們的過去真的有什麽。”


    什刹的心放了空。


    葛天寅淡淡地笑,眼神沒有聚焦:“我要成親了。”


    什刹張了張口。


    “是葛天城裏有名的英雄,很英俊,也很溫柔。”


    突然覺得回答什麽都沒用。


    葛天寅自己咬了給什刹烤的蘿卜:“我喜歡可愛的小動物,所以,還是希望你好好的,也不希望你再來說什麽......你回去吧,我會把白虎給王子理的。”


    什刹死死盯著她。


    葛天寅努努嘴,“剩下的蘿卜都給你。我走了。噢,就到這吧,別再見了,下一次就算你真的死了,我也不會來的。”


    說到最後葛天寅鼻子一酸,轉過身,牙齒咬住手背,越跑越遠,越跑越遠。


    什刹看著火堆旁的蘿卜發呆。


    多麽低劣的謊言,誰會相信啊?


    可是、可是——為什麽她一定非要這樣呢!為什麽一定非要趕她走呢?


    什刹蜷起身抱住自己,小火苗在一旁悄悄地燒。


    傍晚時分,什刹走過山穀的湖泊。或許是因為葛天寅的緣故,一路上的野獸妖魔都對她敬而遠之。


    茂密的林木裏兩道白影一閃而過。


    什刹想也不想,立即追了過去。


    果然是靈王帝白虎。


    什刹循著白虎的身影望去,不由怔了神。


    平靜的湖麵上默然立著一人,雪白的長襖拖在光滑的水麵,深棕的長發束成兩條馬尾,安靜垂在腰間,白色的雛菊花環跟著腦袋傾斜的角度微微下滑,靠在一汪浮起的清水中。


    葛天寅抱著湖水化作的精靈,把臉埋在它的懷裏,而那水精靈的模樣......不是什刹,還能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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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小的房間裏有張小小的床,小小的床兒輕輕地搖。


    吱呀~吱呀~


    床頭拉著的紗幔也來回搖晃。


    “一!二!三!四!”


    阿絮中氣十足地喊著。


    “一!”阿絮坐了起來。


    “二!”阿絮躺了下去。


    “三!”


    蒲牢拉住她的手:“別做了。”


    阿絮視死如歸臉:“不!我還有最後十一個仰臥起坐!”


    蒲牢扶著額頭:“可是我給你壓腳,你的腳丫子都快把我屁股顛麻了。”


    “呃,抱歉。那你換手嘛,還有最後幾個,可不可以?”阿絮眨巴眼。


    “好吧,誰叫你是我娘子呢。”


    阿絮抱著後腦手接著做仰臥起坐:“秋寧,你說什刹都走了好幾天了,不會出什麽事吧?”


    蒲牢說:“不入虎穴焉得虎子,這次她要不狠點心,你小姨母能交出護國獸?”


    “嗯,這倒也是。”


    蒲牢捶捶肩膀:“我們啊,就等著什刹的好消息吧。”


    “十一!終於做完啦!”阿絮咻地坐起,抱著蒲牢聳動,“愛不愛我快說愛我!”


    蒲牢揉她腦袋:“愛愛愛。”


    “咦?”阿絮摸著蒲牢脖子露出困惑的表情。


    “怎麽了?”


    阿絮說:“這裏有個小黑點。”


    作者有話要說:本來十點過就能更新的,結果大晚上被抓去做了個把小時的勞務費用報表,斷斷續續地寫,拖到了現在,我現在感覺腦子脹得要升天了,碎覺碎覺,安安!166閱讀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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