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禽小心翼翼地繞過了阿母,然後從遠處返回,浮出水麵之後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看著半空中依然掛著的那彎血月,為了探望母親,年幼的林禽曾經無數次的往返這片詭異莫名的焚屍林,無論外麵的白天黑夜,那彎血月就像永遠掛在那裏,從不曾移動半分。


    時間,就像在這裏永遠凝固了一般。


    林禽深吸了一口氣,焚屍林中的空氣中永遠飄散著一種令人作嘔的血腥氣味,他看著地上沒有被帶走的、鷹嘴殺死的骨碗兜,毅然背起了他的屍身,向著林外走去。


    林外。


    大家翹首以盼,沒有一個人離開,望著這黑黝黝的,充滿了殺機的焚屍林,不少人跪倒在地上,乞求薑央保佑自己的兒子能夠平安歸來。


    等了不知道有多久,森林中仿佛出現了一個人影,一個渾身是血的漢子衝了出來,人群中一人尖叫著,撲了過去:“汗度!”


    汗度擦了擦身上的血漬,抱起了撲向自己的母親,一種劫後餘生的感覺湧上心頭。汗度的身後,卻站著一個臉色慘白,近乎暈厥的女人。


    她顫抖地問道:“我家的伏敵,怎麽……怎麽沒有跟你一起出來……”


    汗度臉色一暗道:“我們在找尋芒蒿的途中,遇到了一群黑蛇——我發誓,我們過去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蛇——然後,”汗度眼神中還帶著一絲恐懼,“伏敵就……”


    “啊!”那個問話的女人雙眼一番,頓時昏倒在了地上。


    “芒蒿,芒蒿,你拿到了麽?”汗度的母親問道,所有人都緊張起來。汗度搖搖頭。


    “沒事,回來就好,能夠活著回來就好。”汗度的母親從汗度手裏麵拿過來麵具,珍而重之地戴在他的臉上,道,“從今天起,你就是一名真正的神蠡了,我們家也可以擁有自己的白首了。”


    汗度的精神顯然沒有那麽振奮,他還沉浸在剛剛那場大難之中,久久沒有回過神來。


    隔了不久,三三兩兩的人從焚屍林中走了出來,自然是幾家歡喜幾家愁,廣場中傳來了無數父母心碎的哭聲。


    潑熊看著這麽多人走出焚屍林,自己也開始有些緊張,終於,一個熟悉的身影出現在焚屍林的邊緣,那人手中拿著赤木刀,另外一隻手高高舉著一支金色的麥穗,麵具揭在頭頂,一隻獨眼用衣服上扯下的布條簡單的包紮,神情猶如一名得勝還朝的將軍。


    潑熊三步並作兩步迎上去,一把抱住兒子,興奮道:“姆赤,潑熊的兒子,你果然沒有讓潑熊失望!”


    “芒蒿!”眾人的目光集中在潑熊手中的芒蒿之上,一齊露出了驚異的神情。


    阿公走上前,從姆赤手中接過芒蒿,仔細端詳後激動地道:“芒蒿,果然是芒蒿,這是薑央賜給我們族人的禮物,未來,我們族中必然風調雨順,五穀豐登!感謝薑央的恩賜。”說著,跪倒在地上,所有人也嘩啦啦地跪下來,隻有潑熊和姆赤站立在那裏,仿佛在享受著諸人的朝拜。


    “赤木刀。”忽然一個身影衝了上來,看著姆赤手中的赤木刀,尖聲道,“赤木刀怎麽會在你手上,虎爪,虎爪呢?虎爪怎麽了?”


    “你說他?”姆赤的眼中閃過一絲心虛的光芒,隨即篤定道,“他原本和我們在一起,後來,後來被一個怪物給殺了。”


    “啊!”朱桑眼淚嘩嘩地留下來,厲聲道:“你給我說清楚,虎爪怎麽了,他沒死對不對?你騙我!”


    “阿公,有一件事情我必須跟您說,虎爪那小子居然偷練蠱術,你知道,寨子裏所有的男子都禁止偷練蠱術,就算是女子,除非被選作洞女,不然也絕不可以私下修煉蠱術,那小子犯禁了!”


    阿公的眼中閃過虛弱的光,喃喃道:“人都死了,說這些有什麽用……虎爪……虎爪怎麽死的,你一定要說清楚。”


    “對,你一定要說清楚!”朱桑顯然接受不了這個現實,歇斯底裏地道,“虎爪那麽聰明,他肯定不會死的,阿爸……”


    潑熊冷冷道:“進入焚屍林後生死有命,從焚屍林中走不出來的,不止虎爪一個,難不成就虎爪的命值錢,我們其他人都命賤如狗嗎?”


    見氣氛不對,有幾個人走過來勸朱桑,此時廣場上早已經亂作一團,高興的、悲傷的、焦急等待的,人人各懷心思,也沒有人真正願意去關心朱桑此時的心情了。


    後來,焚屍林中又陸陸續續走出來幾個人,他們身上多多少少都帶著傷,但好在保住了性命。阿公清點了一下,本次折損了三成左右的少年郎,已經是曆年焚屍林大開中,極為幸運的一次了。


    芒蒿為姆赤所得,大家再看他的眼神跟從前已經完全不一樣了,這意味著未來的十六年內,他將是這個村子裏麵說一不二、擁有著最大權勢的人,他可以住村子裏麵最好的房子,分最好的肉,可以娶村子裏麵任何一個女子為妻,任意決定一個白首的生死。


    “說吧,薑央最勇敢的子孫,你想要什麽?”阿公走到了姆赤的身邊,有些恭謹地道。


    “我要娶她!”姆赤一指已經哭得像淚人兒的朱桑,迫不及待地道,“我要娶她,娶她做我的婆娘!”


    “我不要嫁給他!”朱桑猛地如兔子一般竄起來,飛也似得向著焚屍林中跑去,但剛剛跑出幾步,就被人硬拉著拉了回來。


    阿公沉默了半晌,點頭道:“好,十五天之後我為你們舉行婚禮。”


    “不,我今晚就要!”姆赤的獨眼一寒。


    “今天大家都累了,很多人……唉……”


    姆赤一揮手,冷冷道:“你敢違背薑央的旨意?”


    阿公看著姆赤,沉吟了良久,然後重重地點頭。


    沒有人再從焚屍林中出來,人群三三兩兩散去,隻留下朱桑一個人獨自站在焚屍林前,滿懷希望地等著什麽。


    她已經沒有力氣再做任何掙紮了。


    夜幕降臨,寨子裏燈火點點,如螢火蟲般,就像天上的星星那麽不規則和美麗。


    搖頭時,明月正深嵌在星星點點的壯麗夜空間。


    對於姆赤來說,這是他見過最美麗的一個夜晚,對於朱桑而言,這將是她最後的一個夜晚。


    她已經決定,為林禽殉情。


    薑央的旨意連她阿爸都沒有辦法改變,何況是她?但是沒有了虎爪,活下去還有什麽意思呢?她答應過虎爪,如果虎爪回不來,她就會跳下眼淚湖。


    狡猾的潑熊似乎已經看透她的心思,早就安排人看住朱桑,不讓她做出任何自殘的舉動。


    這注定是一場得不到任何人祝福的婚禮,但是有什麽關係呢?


    砰!門一腳被踹開,帶著象征身份的神蠡,姆赤赤裸著上身,滿嘴酒氣地闖進了朱桑的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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