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禽沉默了,他不是不怕死,而是怕的要死,自己隻有十六歲,未來還有無數種可能,自己還有很多事情要去做,還要為死去的族人報仇,而那些人確實如扶雨若玡所說,跟自己沒有半毛錢的關係,自己何必為了逞強而強出頭呢?


    林禽相信,隻要自己說出一個“不”字,扶雨若玡不但不會怪自己膽小怕事,甚至會欣賞自己“識時務者為俊傑”,因為沒有人相信一個不到十六歲的少年,有勇氣和借刀人為敵,就算有那份勇氣,也正如扶雨若玡所言,是不自量力的狂妄。


    蚍蜉撼大樹,可笑不自量。


    扶雨若玡緩緩道:“螞蟻是永遠不會懼怕巨龍的,因為在巨龍的眼中,螞蟻連作為它們食物的資格都沒有,有的時候恐懼並不是因為自身實力太弱,而是因為你看見了,所以才會恐懼。懦弱並非無能,反而是一種智慧。”


    “我還是想試試。”林禽抬起頭。忽然道。


    “為什麽?”


    “因為我是一隻螞蟻,一隻渺小到連蒼鷹看都不會看一眼的螞蟻,如果隻是做一隻螞蟻,我也心甘情願,但是現在我不能再做一隻螞蟻,有太多事情等著我去完成,我麵對的可能是所有路中最難走的那條,我未來可能麵對的對手也許擁有我永遠不可預知的強大力量,如果這一次我退縮了,那麽下一次呢?如果一次又一次的退讓,隻會讓我變得越來越懦弱,最終有一天,哪怕仇人就站在我麵前,我也沒有拿刀的勇氣。”


    “仙子若是覺得這件事情讓你很難辦的話,你大可自行離開。”林禽看著扶雨若玡,認真道。


    扶雨若玡微微點頭,道:“你知道嗎,無論你提什麽要求,我都會盡力去幫你,因為你死了……我會……很難過。”


    這句話,在正處情竇初開年紀的林禽聽來,無疑是少年時代最美好的告白,是豆蔻年華裏最致命的毒藥,何況這句話是從宛如神話中走出來的扶雨若玡口中說出來,沒有人不會砰然心動,但是林禽知道,自己已經失去了談論愛情的資格,他無數地告誡自己,要成為一個沒有感情的複仇機器,未來人生中隻有複仇這一件事情可以做,所以他狠下心腸,殺了柳夢蟬——盡管連自己都不知道是對是錯。


    林禽的嘴角不知道為什麽忽然間有點苦澀起來,道:“我不知道我對你到底意味著什麽,但是我還是想謝謝你。”


    “走吧,這個局我大抵已經看出三分了,能不能解,就要看運氣站不站在我們這一邊了。”扶雨若玡輕輕搖動螓首,幽幽道:“若是夏姐姐在這裏的話,她一定知道該怎麽辦。”


    說完,扶雨若玡帶頭走下了山頭,林禽跟在她的身後,兩人再無任何交流。


    等兩人回到梁家祖宅的時候,所有人都在焦躁地踱步,均已經等得心煩意燥了,不斷地問邢昊天扶雨若玡什麽時候會回來,邢昊天吼了幾句,眾人便隻好住嘴了,隻能祈求上蒼,保佑扶雨若玡不會扔下自己獨自走掉。


    兩人一進屋,諸人就是一陣歡呼,仿佛得救了一般,看來現在所有人都把全部身家性命壓在了扶雨若玡的身上。


    兩人前腳進屋,後腳王保長就已經回來了,依他貪生怕死的性格,原本是想著一走了之的,但是想想如果鎮上發生了連環凶殺案的話,他這個保長也難辭其咎,再加上他對扶雨若玡的道行似乎也信心滿滿,經過了一番思想鬥爭之後,還是帶著一副心肝回來了。


    再過了沒多久,周繼齋領著數輛馬車也趕到,他將扶雨若玡奉若神明,自然不會腳下開溜,馬夫雖然不明白周繼齋為什麽忽然要這麽多副棺材,但周繼齋乃是鎮上聲名赫赫的陰陽先生,說不定是梁家請他開壇施法用的,於是也沒有多問,上去幾個人七手八腳地把棺木搬運進入梁家天井處,依次放好後,等著扶雨若玡發號施令。


    扶雨若玡又叫梁福貴取來四隻公雞,梁福貴客棧中原本就喂養著公雞,這倒不是難事,很快就捉來了毛色發亮的四隻雄雞,聽候扶雨若玡差遣。


    扶雨若玡又吩咐人取來三兩白米,然後用刀把心肝切碎之後,拌入白米之中,讓四隻公雞啄食,待四隻雄雞均“酒足飯飽”之後,扶雨若玡叫過梁福貴,要取他的舌尖血。


    “這……”梁福貴怕疼,支支吾吾地不敢應聲,諸人頓時一陣不滿,逼著梁福貴用刀輕輕破開舌尖,取出數滴舌尖血,這幾下子,梁福貴整個人疼得死去活來叫苦連天。


    扶雨若玡接著讓邢昊天捉住雄雞,將梁福貴的舌尖血分別塗在這四隻雄雞的雙目之下,扶雨若玡嘴裏麵念念有詞,林禽留了個心眼,側耳傾聽,但是扶雨若玡的聲音實在是太小,加上語速太快,林禽隻聽見了幾句:春秋寅子貴,金木馬卯合,水火雞犬多……之類的咒語,然後扶雨若玡輕輕起身,叫邢昊天將這四隻公雞放生,那四隻吃了人肝的公雞,毛色似乎比之剛才更為油亮,而一雙眼睛血紅一片,似乎看見誰都想用嘴去啄一下,諸人有些害怕,均不敢靠近。


    扶雨若玡在一隻公雞的背後輕輕一拍,那隻公雞長鳴一聲,扇著翅膀飛向了東方,扶雨若玡依次如此,四隻公雞分別飛向了東南西北四個方位,再不見蹤影。


    “仙子,你這是?”梁福貴輕聲問道,他不是不相信扶雨若玡,但是如果扶雨若玡能夠給他一個解釋的話,他這顆心才能放進肚子裏。


    “狗守陽,雞守陰,雄雞乃是萬物中至陽之物,有它為你守護東南西北四個方位,隻要有一點陰物的風吹草動,我們都可以提前知道。”扶雨若玡淡淡道,“你還有事問題嗎?”


    “沒有了。”梁福貴暗自吞了吞舌頭,心中越發覺得這個美若天仙的少女高深莫測。


    “現在輪到你們了……”扶雨若玡走到了天井處,指著這十餘具棺木,冷冷道:“你們一人挑一副吧……”


    “仙子你,你這又是什麽意思……”梁福貴仿佛覺得有什麽不好的事情發生,說話時舌頭都繞住了。“你們不死,借刀人又怎麽肯現身呢?”


    “什麽?”梁福貴如五雷轟頂,勉強擠出一絲難堪的笑容,“仙子,你,你不要開玩笑。”


    “你們進去之後,我會讓邢昊天點你們的穴位,讓你們進入假死的狀態,隻有這樣,借刀人才會現身。”


    “原來是這樣啊……”梁福貴拍著自己起伏不定的心口,道,“仙子下次說話能不能一次說完,我年紀大了,經不起這樣的折騰……還有,仙子,我們不會真的死吧?”


    “你這是不相信若玡仙子?!!”邢昊天和周繼齋一起喝道。嚇得梁福貴不由自主地縮了縮脖子,小聲道,“我隻是代表大家說出那麽一點點小疑問而已,我們自然是相信仙子的。”


    諸人別無他法,現在想活命的話,就隻有聽從扶雨若玡的擺布,所有人紛紛躺進了棺材之中,梁福貴還嚇得從棺木中坐起身來,再次請求扶雨若玡一定要救他的命。


    扶雨若玡當然不會給他任何承諾,反倒是邢昊天一把把他拍進了棺材中,雙手如電,點中他的穴位,梁福貴連哼都來不及哼一聲,就昏死了過去。


    邢昊天如法炮製,當所有人都陷入昏死狀態之後,在場隻剩下扶雨若玡、邢昊天、林禽、周繼齋、王保長五個清醒的人。


    喧嘩聲終於停了,屋中安靜的如同一潭死水。


    “若玡,下一步怎麽辦,我聽你的!”邢昊天摩拳擦掌,似乎想馬上跟借刀人幹上一場,和剛開始慫的一心想開溜的他判若兩人,林禽都有些懷疑這個人是不是人格分裂。


    扶雨若玡在屋中一方八仙桌前坐了下來,幾個人也紛紛圍著八仙桌坐成一圈,等著扶雨若玡開口發號施令。


    王保長拿出擦得錚亮的槍,周繼齋輕輕撫摸著手裏麵的平津帆,邢昊天亮出兩隻醋缽般大小的拳頭砸在八仙桌上,林禽沒有趁手的兵器,但是眼神中也露出了躍躍欲試的衝動,而場上最冷靜的,反而是為首的扶雨若玡。


    終於,扶雨若玡緩緩開口:“你們有沒有想過,借刀人有可能就在我們其中?”


    砰!一聲巨響,邢昊天猛地把八仙桌砸碎,王保長掏出了上膛的槍,周繼齋用平津帆護住了自己的身體,林禽也不知所措地起身,隻有扶雨若玡獨自安靜地坐在那裏。


    “一定是那小子,那小子從一開始到現在就很邪門!一定是你!”王保長地槍對準了林禽,隨時準備扣動扳機。


    “說不定就是你!”邢昊天怒道,“你一個保長不好好的看家護院,守著你的一畝三分地,來這裏瞎摻和,一定有問題。”


    “王保長是這裏土生土長的,我打包票他一定沒有問題。”周繼齋插口道,“如果他是借刀人,怎麽可能在這裏心甘情願地當一個小小的保長!”


    “我看你才有問題,一進門就說喪靈附體,把我們往斜路上引,如果不是若玡看出了你的陰謀,說不定我們大家都被你騙了!”


    “邢家的人,未必人人都是光明磊落的漢子,我記得二十年前……”


    “你說什麽。老兔崽子,我忍你已經很久了!”邢昊天原本就對周繼齋處處在扶雨若玡麵前搶自己的風頭極為不滿,現在一腔怒火正是發泄的時候。


    邢昊天提拳就要打,如果這一頓老拳下去,不知道周繼齋那把老身板還能剩幾根骨頭完好。


    “好了。”扶雨若玡輕輕道,幾人停止了爭辯,都希望扶雨若玡為自己正名。


    扶雨若玡輕輕吸了一口氣,緩緩地道:“你們幾個,都不是。”


    “我們幾個都不是,那誰是……”


    四個人目光齊刷刷地看著扶雨若玡。


    難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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