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林禽打算離開的時候,忽然間,天空中響起了一陣嘈雜的鴉叫之聲,所有的渡鴉全部撲騰著翅膀,主動讓開了一條路,數十隻渡鴉飛也似的下來了,似乎嘴裏叼著什麽東西,朝著祭台飛來,等落地之後,林禽發現,這數十隻渡鴉,居然叼著一個剛剛滿月的小娃兒,哭聲震天。


    林禽連忙掙開,看著這個無辜的小娃兒,顫聲道:“前輩,你這是……”


    “看來你說的話沒有錯了……”那隻渡鴉的眼睛中露出了隻有人類才會有的笑容,“張衍宗那個臭牛鼻子確實是已經死了,這個禁製解開了。”


    “前輩,這個小孩……這……前輩,無辜殺生可是要遭天譴的!”


    林禽看著在半空中盤旋著的無數躍躍欲試的渡鴉,立刻明白了它們下一步要做什麽,可是伏波村明明已經被那些渡鴉屠村了,而這些渡鴉根本不可能飛處伏波村,那麽這個小孩從哪裏來的……這個會說話的渡鴉嘴裏所謂的‘禁製’解出,又是什麽意思?


    難道……


    這個小孩是從別的村子裏麵帶回來的?


    這……


    “小子,我已經答應了你的請求,你可以離開這裏了,至於我要幹什麽,你最好就不要管了。”


    “前輩,無辜殺生,有為天和,更何況這還是一個剛剛出生的小孩子啊。前輩,你難道就不能慈悲為懷,放過這個可憐的孩子嗎?”林禽哀求道。


    “哼!”渡鴉冷冷道,“張衍宗在伏波廟前殺死了伏波將軍的傳人,伏波將軍的怨怒又豈會輕易平息,張衍宗殺死了伏波將軍的後人,伏波將軍自然需要九百九十九個嬰童的血來祭祀了。”


    “九百九十九……”林禽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這可是要造天大的殺孽啊,如果自己不知道的話,大可一走了之,但是現在……林禽做不到。


    “還要多少個……”林禽問道。


    “三五百個吧。”渡鴉輕輕鬆鬆道:“數湊夠了,伏波將軍自然會放過這些嬰兒了。”


    看著在祭台上除了哭泣什麽都做不到的可憐的孩子,還有在半空中盤旋的那無數隨時可能衝下來將這嬰兒撕成碎片的渡鴉,林禽心如刀絞,“前輩,難道就沒有別的辦法嗎?”


    渡鴉看著林禽,輕輕地搖頭,平靜的道:“就算有,也絕不可能有人會嚐試的,小子,這不關你的事,如果你你再不走,可能就要永遠你都走不了了,快走吧,這一切與你無關。”


    “除非有人自願獻祭自己的肉身,受百鴉啃噬之苦,然後化作渡鴉,永生永世受伏波將軍差遣,成為伏波將軍的奴隸,伏波將軍的怒意自然就可以平息了……”說到了這裏,那隻渡鴉緩緩道。“不過世間的人,都是自私自利之輩,誰會願意為了救這些與己無關的小娃兒,而選擇犧牲自己,算了,如果真的有這樣的人話,這麽多年張衍宗早就找到了,又何必苦苦用道法支撐這麽許多年,讓渡鴉不能出去為伏波將軍尋找祭品。”


    林禽有些明白了,看來自己是誤會了張衍宗了,他將此處用道法封印,原來是為了阻止渡鴉肆虐周邊的村民,而利用死囚產子祭奠伏波將軍也是無奈之舉,而並非一味的自私自利,想贖回馬飛禽的命魂。因為張衍宗在伏波將軍廟前殺死了馬飛禽,已經觸怒了伏波將軍,伏波將軍定然會瘋狂的報複人類,張衍宗這樣做,其實是在彌補自己犯下的錯誤。


    林禽心中開始有些後悔,自己刺向張衍宗的那一劍是不是有些太過衝動了,善與惡,原本就不是白與黑那樣清晰分明。既不分明,自己又有什麽資格充當正義的使者,去替天行道呢?


    你信奉的‘道’難道就是‘善’嗎,或者,有善心,也許在做惡事。


    殺死張衍宗,破開禁製,然後讓伏波將軍可以肆無忌憚地為禍人間,林禽有不可推卸的責任。


    他必須負責。


    看著眼前這個一雙漆黑的眼睛,閃著天真無邪的光,也許馬上就會成為虎視眈眈的渡鴉口腹之食,林禽真的做不到視而不見,瀟灑離開。


    他站在那裏很久,站得腿腳都已經麻木了,站得雙眼都已經充血了,站得整個人都快要虛脫了。


    渡鴉沒說話,靜靜地看著林禽。


    林禽終於說話了,他抬起了頭,用盡了全身的力量,說出來三個字:我願意。


    渡鴉眼神變得銳利起來,道:“小夥子,你可要想清楚了,這件事情根本跟你沒有關係,你何必為了素不相識的人,枉自送了性命?”


    林禽慘笑一聲道:“我阿母教導過我,恩要還,仇要報。這樁禍事是我闖下來的,我如果一走了之,我阿母是永遠不會原諒我的。”


    “小子,你要知道,如果你用自己祭奠了伏波將軍,你的身體每一塊血肉都會被撕裂下來,變成一隻渡鴉,永遠受伏波將軍的控製,而你……將以鳥獸之姿伺候伏波將軍百年,百年之後方可轉世輪回……你要想清楚了!”


    林禽走到了那個小孩子身邊,用手輕輕地撫摸著小孩子的臉,輕輕道:“他們的人生才剛剛開始,不應該死在這裏,他們是無辜的,而我……算了,我不過隻是一個可有可無的廢物罷了,活著,不會有人在乎,死了,也不會有人知道……”


    “可是你要知道,千古艱難唯一死,隻有瘋子才會用自己的命去換那些無關緊要的人的命。”


    “每個人都有活下去的權利,就算是神也不能輕蔑生命,否則他就不配為神。”林禽緩緩地道,“伏波將軍也一樣。”


    “伏波將軍以身化渡鴉,保一方風平浪靜,可是貪婪的人卻連他的後人都不放過,你說,既然活著也是貪婪,死了是不是會更好。”


    “人和人是不一樣的。”


    渡鴉截斷了林禽話,厲聲道:“世間林林總總,皆是私欲和貪念,這一點,你應該比誰都清楚!”


    林禽楞了一下,腦海中閃過了無數張嘴臉,榮奎、費萬劫、費萬年、盧小佳、借刀人、禹歌寒,扶雨若玡……還有在費家見風使舵的那些所謂的道門高人和伏波村村民……


    但是腦海中又閃過了另外無數張微笑著的臉:阿公、朱桑、喻彬、唐勳、扶風若玡、費佐丁、劉海蟾……還有那些在天子殿上,舍身赴死的天子殿弟子們……


    林禽抬起頭,忽然斬釘截鐵地道:不!


    “風雪再大,依然會有行路之人,我輩不會孤獨。有光,就能點燃暗室中的燈,一燈便如千燈。”


    渡鴉沉默了,許久之後,幾隻渡鴉飛了下來,將那嬰孩叼走,而更多在盤旋著的渡鴉,向著林禽俯衝下來。


    林禽坐在祭台之上,眼觀鼻,鼻觀心,一動不動,如同老僧坐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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