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禽幹咳了一聲道:“不好意思。”


    “你休息一會兒,等天亮了我去給你抓藥。”王素清明顯不信林禽的鬼話,以為他是在安慰自己。


    “你哪裏來的錢?”林禽分明記得,自己拿錢付了三天房租,剩下的也僅僅夠幾頓飯錢,王素清出來得也匆忙,身上若是有錢,也不至於用銀釵來抵車費。林禽到底沒有生活閱曆,直到再次瞧向王素清的一身素衣,才明白過來,定然是王素清當了自己的新娘衣裳湊的錢。


    想到這裏,對於這個女子,林禽心中歉意更甚。


    王素清當掉的嫁衣,價格足足是三五雌雄斬邪劍的三倍——你說氣人不氣人——足夠支撐兩人十天左右的用度。但是王素清執意要為林禽請大夫看病,又是抓藥的,無緣無故用掉了一大筆錢。兩人就算是節衣縮食,也總不能坐吃山空。再過幾天若是還找不到經濟來源,兩人恐怕就又要露宿街頭了。


    可是……林禽想到這裏就不由得頭大,做生意自己又沒有本錢,替人打工又拉不下麵子,難不成當街賣藝?


    林禽心情煩悶,蠱毒又開始攻心。隻是經過這兩天休息,蠱毒發作的時間也開始有了間隔,隻要自己用心調理,說不定真能慢慢變好,但是子母蠱是何等凶殘,林禽明白——至少在他的認知範圍內,還沒有人在子母蠱的反噬活下來。


    一碗粟米粥,一碟鹹菜蘿卜,就是王素清為林禽準備的第一頓飯。昏暗的油燈在屋中時明時暗,整間屋子裏彌漫著一股酸臭腐爛的味道。


    林禽看著碗中的那黑乎乎的粥,心裏麵歎了一口氣,放下了筷子,輕聲道:“我不餓。”


    說完就把碗推給了站在旁邊並沒有坐下來的王素清,道:“還是你吃吧。”


    王素清幽幽地歎了口氣,還以為林禽嫌棄飯食的賣相不好,輕言細語道:“你的身子,大夫說需要好好地調理,可是現在我們手頭上緊,等明天我偷偷找三伯借點錢,小時候,三伯對我挺好的,應該願意幫幫我們。”


    “我不餓,要是你不吃,就浪費了,你是女孩子,身子骨弱。要是你也得病了,誰來照顧我啊?”


    “那,那我等會再去給你買幾個饅頭。”


    林禽怕王素清不肯吃,含含糊糊地點了點頭,王素清這才端起碗打算去角落裏麵吃,被林禽叫住了:“你去哪兒?坐著吃啊。”


    “我爹說過,婦道人家吃飯是不能上桌的。”王素清輕聲道。


    林禽一擺手道:“哪裏來的臭規矩,吃飯不好好坐著難不成還蹲著?我家沒有那麽多規矩,你好好坐著,好好吃飯。”


    王素清低著頭,道了一聲“是”,側坐在林禽的身邊,又偷偷瞄了林禽一眼,就像耗子偷油一般喝了一口。或許是因為太餓了,王素清喝了一口就再也止不住,開始狼吞虎咽起來,而林禽也乘機打量起她來。


    這女孩兒已經當掉了嫁衣,換上了平常人家穿的青布衣衫,或許是衣衫大了一號的緣故,讓她原本瘦弱的身體變得更加苗條怯弱。再細看女孩的容貌,和自己遇到過的幾個大美人相比,自然是差了幾分。她的皮膚微微有些黑,但是濃濃的眉毛,挺俏的鼻子,豐潤的嘴唇,烏溜溜的大眼睛,顯得十分可愛。特別是在林禽麵前那副百依百順的小女兒姿態,更讓人心生憐愛。


    意識到林禽在看她,王素清還以為自己的吃相不雅,連忙又側了側身子,就差沒有背著林禽了。這一天,王素清曆經了人生的大喜大悲,心中委屈的情緒山海難填,情到哀傷之處,恨不得一頭撞死算了。但是事已至此,她也隻能嗟歎哀怨,別無他法,隻能怪一切都是命運作祟。


    王素清顯然已經沒有別的路可以走,隻能跟著這個認識不到一天,現在都不知道名字的男人浪跡天涯。可是偏生這個男人好像又窮又好麵子,跟著他,自己的下半輩子該怎麽過啊?


    更重要的是,昨晚大夫已經來過,確定他已經病入膏肓,活不了半個月了,要自己著手準備後事。


    王素清邊吃邊想,不覺連串的眼淚掉在了碗裏。


    王素清已經像無頭蒼蠅忙了一天一夜了,她餓得前胸貼後背,到現在好不容易可以吃點東西了。她幾乎背對著林禽,自然沒那麽拘束,狼吞虎咽地吃完了。又細心地伺候林禽上床休息,自己開始收拾起來,碗是問店家暫時借的,吃完還要還回去,之後還要給林禽重新購買早餐,對了,還要順便去一趟藥鋪,給林禽再抓點藥……


    林禽躺在床上,看著忙上忙下的王素清,這個女孩兒遭逢巨變,心中的委屈無人訴說,還得照顧自己這個病入膏肓的人,心中淒苦可想而知,看著她的美麗和乖巧,林禽不免有些心動,這女孩兒淳樸清純的模樣,讓他心中產生了一種憐憫和愛惜的感情,想想自已現在半死不活的模樣,他還真的不舍得糟蹋了人家。


    王素清回頭,發現林禽正在看著自己,不由得臉上一熱,林禽剛才昏死的時候,自己滿心思地想著他能夠醒來,現在他醒過來了,被他這麽看著,又覺得渾身上下不自在。


    “我出去一下,你再休息一會兒,我等會就回來。”說完,王素清整理了一下,就快步出門。林禽微微一笑,想不到自己會淪落到肩不能挑,手不能扛地步,會需要一個柔弱的女子來照顧。林禽隻求早點把蠱毒逼出來,好快點報答王素清。


    可是沒多久,林禽似乎聽到了門外傳來嘈雜的吵鬧聲,細聽了一會兒,不由得火冒三丈。


    原來是昨天晚上王素清給自己請過來看病的大夫,那狗屁大夫把林禽的情況告訴了店家,店家害怕林禽死在自己的店裏麵晦氣。店家一大早就要來趕人,剛好遇到正準備出門的王素清,兩人剛說上幾句,就開始吵起來,王素清一個小家碧玉,平日裏長居家中,哪裏遇到過這種人,剛說上幾句,就被店家說得啞口無言,差點又哭起來。


    林禽推開了門,果然看見了橫眉豎眼,不懷好意看著王素清的店家和一臉委屈無處訴說的王素清,王素清見林禽出門,嚇得連忙道:“你,你怎麽起來了,快回去。”


    “一個病秧子,活不了幾天了,小娘子你跟著他還不如跟著我。”說完對著林禽道,“把這個女人賣給我怎麽樣,反正你也活不了幾天了,與其讓她守寡,還不如趁現在給她找個好人家。”


    說完,一雙眼睛賊滴溜溜地在王素清的臉上打轉,王素清嚇得花容失色,生怕林禽應了下來。


    林禽知道,遇到這種小人最好敬而遠之,於是強忍著怒意,壓聲道:“我們走。”說完,就牽著王素清往門外走去,毫無征兆地被林禽牽著手,王素清的臉變得通紅,心中湧起一種既害怕又害羞的感覺。她也不反抗,一聲不吭跟在林禽身後離開了,身後響起了店家嘲弄的笑聲,各種粗言鄙語不堪入耳。


    走出了店門,王素清把自己的手從林禽的掌心裏麵掙脫,停下了腳步。


    “怎麽了?”林禽問。


    然後王素清脆生生的聲音響起:“錢……他還欠我們錢。”


    林禽這才想起來,自己付了三天的房租,現在才住了一晚,按理,店家還得把剩下的錢退回來,但想想那店家一副小人得誌的樣子,林禽也懶得回去了。可是王素清連忙道:“這怎麽行?我回去要。”


    這是王素清第一次違逆林禽的意思。


    “算了,天下之大,難道還沒有我們的容身之處嗎?”林禽勸慰王素清,“何必和這種小人一般見識。”


    王素清以為林禽臉皮薄膽子小,不敢惹事,輕輕的嗯了一聲,算是答應了林禽,林禽帶著王素清再鎮子上如無頭蒼蠅一般亂轉,陡然發現一個問題。


    天下之大,還真的已經沒有他林禽容身之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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