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很深了,林禽透過窗,看著那輪皎潔的圓月,心中從來沒有如此的輕鬆暢意。


    這三年來,林禽背負的實在太多了,那筆血債如同一座山一般,無時無刻不壓在他的身上,讓他幾乎喘不過氣來。三年來,無論是在天子殿的時光,還是去費家修道的日子,還是獨自一人在那個無人的山洞中苦修,林禽執著地不斷提升著自己的實力,所有的目的隻有一個,那就是報仇。


    仇恨的心,像一隻蟲子一樣,無時無刻不在啃食著他的心,甚至讓他忘了自己到底是誰,來自哪裏,為何而活。


    而這樣的心態,在王素清意外而死的那一刻,達到了頂點。


    物極必反,得知王素清死訊的那一刻,林禽已經萬念俱灰,即將走火入魔。就在那個時候,那個人忽然出現了。仿佛從天堂伸過來的一隻手,將他從地獄裏麵拉了出來。


    蘇念北的忽然出現,僅僅隻是對著林禽在雷雨中的驚鴻一瞥,雖然沒有半個字的交流,但是卻讓林禽如同五雷轟頂,茅塞頓開。


    這就是“道”。


    對於林禽來說,蘇念北雖非親師,但是勝過親師。


    林禽似乎真的從內心深處體味到了扶雨若玡送給自己的那句話:我心自有光明月,千古團圓永無缺。


    於是,林禽放下了仇恨,把內心的“我執”,化作了一陣風,一陣可以扶搖柳枝的風;化作了一滴雨,一滴自天而降,最終匯入江河湖海的雨;化作了一朵雪,一朵開在高山之巔,萬年不化的雪。


    無意之間,林禽此時的心境,已經完美地契合了袪魔鬼文中修煉的最佳狀態。袪魔鬼文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當林禽把鬼文的解讀能力釋放出來,改變的不僅僅是林禽的人,更是林禽的道。


    於是,他讓一切都慢了下來。他化作了一個普通人,暫時將所有的恩怨全部放下來,隱入市井之中,就像一個旁觀者一般,看著時光流動中的每一個動人的瞬間。


    林禽將這段時間見過的所有人的一舉一動,全部印在了腦海之中,然後用手捏成了一個一個的小泥人。


    半年來,他見過了無數人,也留下了數十萬的泥人印記。


    每一個原本普普通通的泥人,在林禽的手中,都被賦予了“道”,當數十萬泥人組成在一起,呈現的不僅僅是市井百態,更是“大道無形”。


    喜公公確實是高手,他光憑林禽的一個泥人便可以揣測出林禽賦予給泥人之的“劍意”,因此推測出林禽便是“蘇念北”,但是喜公公的眼睛,看到的隻有劍的“殺意”,卻沒有看到林禽賦予泥人中的“道意”。


    何為道?泥上偶然留指爪,鴻飛那複計東西。


    大道無形。


    林禽在捏出數十萬個泥人之後,這天,月光如水,照在院中,林禽仰望明月,就在那個瞬間,如同菩提樹下靜坐了數年的老僧被佛祖點化,醍醐灌頂一般,忽然站起來了,林禽知道,屬於他的時間到了。


    於是,他召回了整整一年未出手的三五雌雄斬邪劍,將數十萬個泥人的劍招開始凝練,沒有任何停滯,如同行雲流水一般,八劍式渾然天成。


    劈材、喂馬、切菜、洗衣、吃飯、睡覺,六個市井升鬥小民最日常的行為,凝成了林禽化繁為簡的毫無殺意的六劍,而第七招,彈琴一式,包含了林禽所有的愛恨情仇,包括了對王素清刻骨銘心的思念。


    第八招,便是最後一招——殺人。


    很簡單,就是殺人。


    一招專門用來殺人的殺招。


    這八招劍法,脫胎於林禽每日觀察市井人生百態後悟出來的數十萬招,然後十萬歸一,成為簡簡單單的八招。


    這次,和林禽第一次提煉的十招劍法,有著異曲同工之妙,但是得到的結果卻是天差地別。


    第一次,林禽在洞中苦修一年,得到的是十招精妙絕倫的招式,但是這一次,林禽得到的是八種道意,八種心態,和八種截然不同的處世心態。


    世間萬物,人生百相,皆可為師,皆可入劍,皆可入道。


    當放下了內心沉重的包袱,此時的林禽,不僅僅在劍法修為上已經有了突破,對於道的理解,更是到達了一個全新的境界,就算是開宗立派,成為道門一代宗師,也並非沒有可能。


    林禽看著天上的朗月,不自禁地飲了一口酒,遙遙對著圓月舉杯,心中默默道:“清兒,我知道你會一直陪著我。”


    第二天一大早,林禽的店鋪破天荒沒有按時開門,當然,外麵的人是不知道,此時林禽的店鋪中已經沒有貨物可以賣了。


    林禽坐在院中,不知不覺過了一夜,而清早的時候,紀天已經起來按照林禽教給自己的吐納方式,默默地開始修練,忽然間,林禽眼中閃過了一絲精芒。淡淡地道:“紀天,去開門吧。”


    紀天起身苦笑道:“師父,昨晚所有的泥人全部都化成了泥沙,現在我們已經沒有貨物可以賣了,還要開門做什麽?”


    “有客人來了。”林禽輕輕地道。


    店鋪沒有東西可以賣,並不代表沒有客人上來,果然,沒過多久,門外便傳來了敲門之聲。


    “咦,師父怎麽會知道有客人要來,難道師父有未卜先知的能力?”紀天隻是稍稍一驚詫,但是卻沒有覺得有半點的不可思議,自從昨日林禽那如同仙人舞劍一般的絕世身姿深深地印在了他的心上之後,紀天對於林禽的崇拜越來越甚,哪怕現在林禽直接飛天,他也不會感到一絲一毫的奇怪。


    林禽微微一笑,沒有回答,因為他沒有辦法解釋,修道到了今天這個級別之後,他已經能夠產生類似於“靈覺”一般的玄之又玄的感覺,若是硬要類比的話,就有些類似於話本小說中常常形容上古金仙的“心血來潮”四個字。


    門開了,門口站著的是一個身材高大,器宇軒昂的中年人,麵容和藹,微笑地看著身高隻夠到自己腰間的紀天。


    沒等紀天開口,那個高大的男人笑著道:“小夥計,帶我去找你們老板。”


    “我們今天不開門做生意!”紀天裝成一副熟練的夥計樣子,振聲道。


    “哦。”高大男子沒有理會紀天,繞開了紀天,朝著裏麵走去,看見店鋪裏一片狼藉,除了一堆堆的泥沙,並無他物,忽然間哈哈大笑起來:“林老弟,你這是在幹什麽?打算拆鋪子還是拆房子?”


    林禽的身影從屋後出現,對著來人輕輕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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