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家作為倉庫的院子比現居的官邸還要大,在兩座山的中間,到了院子,自有昨天先來的仆婦給少爺小姐打理好了休息的屋子,三個人梳洗一番便遣出所有仆人,讓心腹在門外守著。


    惟俊和思伽兄妹兩人,你一言我一語的把爹爹出門前透露的事情抖出來,年紀小又沒有身分的人其實很占便宜,說出這件事情就沒有大人的壓力。若貴州真有人私開金礦,那麽這件事一定能通過信國公的管道傳到皇上那裏,中間不用當心消息走露風聲,如果事後證實是杯弓蛇影一場,那也是兩個孩子關心則亂。


    韓昭旭亦是震驚不已,但是什麽事情都是要講究真憑實據的,兩個人左一句揣測,右一句可能,整件事情就少了可信度,沈葳去賑災已經十幾天了,說不定事情已有了進一步的發展,韓昭旭也不能隻聽兩兄妹的片麵之詞,總要找到沈葳本人,確認此事的調查細節,才敢上達天聽,因此在沈家院子裏吃了一頓飯後,韓昭旭就帶著隨從下安順府和普定府找沈葳去證實此事了。


    韓昭旭匆匆離開之後,思伽趴在惟俊的肩上抹眼淚,十幾天來,兩個人的壓力都很大,今天能碰上韓昭旭,沈家絕處逢生之路又多了幾分勝算,但是此事極其凶險,把信國公愛子拉入局中,沈家又擔下一層風險。


    不過,富貴險中求,如果貴州真有私開金礦大案,把這件事情捅出來的沈家和韓家,屆時就是一等一的大功。


    韓昭旭走後,兄妹兩個撫平情緒,按照昨天娘教導的那樣分工合作,惟俊主要在外麵清點貨物,思伽坐在屋裏核對帳冊,兩兄妹第一次被推到前頭來做事,也是做得有模有樣的,底下的管事並不敢怠慢輕視,忙碌了大半天,謄抄出了最後的貨物單子,再備下別的材料,就是去衙門裏請開路引了。


    兩人在別院住了一個晚上,第二天一早就回沈府了。半路劫到了信國公之子,還未經長輩允許就說出家裏的秘密,是對是錯,也要早點回去向家長稟告。


    趙氏臥在床上,聽了兒女帶回來的消息,雖然感歎這份奇緣,嗔怪兩個孩子行事莽撞,卻也是把多日來懸著的心往下放了放。金礦之案,如今隻窺得一角,沈家草木皆兵,誰都不敢信任,不過信國公自幼就是皇上的伴讀,之後去過西北曆練,又回京衛軍辦差,元興四年加封國公以來,一直是皇上最為倚重的大臣,韓家已經是皇上手上的利劍,還是能夠放心托付的。


    一切如常,外鬆內緊是沈葳走時交代的,所以就算韓昭旭一去不複返,沈茁一天天的沒有回家過,知情的幾個人也不敢在仆婦麵前露出焦慮之色,丁氏倒是詢問了沈茁消失的問題,畢竟她是知道沈茁是留著看家門的,被趙氏以家裏生意收購出了小麻煩過去處理為由,糊弄過去了。


    這一天沐浴過後,思伽又是抱著枕頭來和趙氏同睡,沈葳不在家的日子,多半時間思伽都是在趙氏的床上就寢,趙氏也是放縱思伽這個膩歪的行為。


    半夜三更,母女兩個熟睡著,被豐兒提早喚醒來,稟明了緣由,兩人稍微穿整了衣服,惟俊便急急進來說道:「娘,韓二哥剛剛翻牆進到我的房間裏來,帶了爹爹的手書,讓我們今天一早逃出貴陽府去。」


    這話如一聲炸雷,把母女兩人釘在當場,情況已經到如此危險,禍及家眷的地步了嗎?


    趙氏急忙討要沈葳的手書,思伽也挨在一邊看,匆匆兩頁紙,字跡潦草,語句都有些混亂,倒是說了很多事情:目前他還安好,沈茁在普定府,信到之日一早出逃,往平越府德貢土司官寨去,路上一切聽韓昭旭行事。


    母女兩人一看見沈葳潦草的字跡和關懷的話語就流出眼淚,用帕子一抹旋即鎮定起來,現在不是問話的時候,也沒有多想的時間,離天亮開省府城門也沒有多少時間了,趙氏思伽分頭行事,趙氏去和丁氏那述說此事,思伽去龔氏那裏傳達意思,龔氏的身體還沒有好利索,不過這都是讓沈茁杳無音信給鬧得慌了,知道沈茁的下落,精神就振作了大半,又去喚思儀阿土起來,穿戴好四人都往丁氏屋裏去。


    對於韓昭旭的從天而降,大家都以最快的速度鎮定下來,人要逃命的時候,也不會再講究什麽男女大防,直接請韓昭旭到丁氏的屋子裏來說明情況。


    韓昭旭簡單說了一遍概況,貴州之變他已經派了心腹八百裏加急送到燕京,不日朝廷一定能派兵馬來鎮壓,現在沈葳、沈茁、沈惟佑都在一處,的確有人想趁機作亂,不過在等待時機還未曾動手罷了,普定府局勢尚在控製之內,藉著這個時間差,沈家女眷們先隱匿起來,外麵的人也敢放手一搏,無須過分擔憂,朝廷兵馬到來一切困局就可迎刃而解。


    至於出逃的細節也說了下,貴重之物不用收拾,穿戴就和平常市井之婦一樣,外麵已經準備了三輛馬車,趁著天黑悄悄離府,除了沈家的主子,最好其他人一個都不帶。


    近十年前,丁氏都挺住了毀卷奪爵的打擊,看了兒子在手書裏另寫給自己,說他現在平安的字句後,也不羅嗦,一切都聽韓昭旭安排。


    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刻,沈家人分上了三輛狹小的馬車,趙氏思伽一輛,龔氏思儀阿土一輛,丁氏思仟方氏一輛,方氏其實是不能被帶上的,但是禁不住思仟的苦苦哀求,再說丁氏年紀大了,身體不好,一路上也需要個人服侍,至於滿院子的仆婦,俱是丟下了。


    思伽心裏也舍不得服侍了多年的幾個奴婢還有噸噸,但趙氏悠悠的說道:「留在宅子裏也不一定會死,跟著我們出逃也不知道能不能活命。」


    思伽頓然醒悟,少了愧疚之心,但願上天有好生之德,沈家這場劫難不要牽累無辜。


    平越府和貴陽府是鄰府,沈家來貴陽的時候,從平越府到貴陽府這段路毫無壓力,走走停停,花了四五天,現在重走這條道就不那麽輕鬆了,出了貴陽府的地界,為了隱藏行蹤,也是為了爭取時間,他們連官道都不敢上,直接走捷徑,抄小路。


    駕馬的三個車把式已經是多年的老手,可即使馬車上已鋪了厚厚的被褥,無奈車駕得太快,路又太破爛,趙氏快五個月的身孕,一手扶著車壁,一手護著肚子,實在禁不住如此顛簸,臉色越發蒼白。


    思伽自己也是辛苦,把娘的不適看在眼裏,更加心疼不已,想起很多年前,離開京城去嚴州府的路上,娘把自己抱在懷裏的情景,思伽便想去抱住母親,怎奈她年紀尚幼,力氣還小,根本與趙氏無益,最後她終於想出了傻辦法,把在外麵騎馬的惟俊叫進馬車裏來,兩個人一左一右的環住母親,母親撞在他們身上,也有個緩衝。


    趙氏自然是心疼一對孩子為自己受的罪,不過也顧忌著未出世的孩子,便也說不出反對的話來,咬著牙關,由著兩個孩子夾著自己。


    一行十幾人,一路上隻有吃飯更衣的時候歇一歇,吃食直接啃的是早準備好的乾糧,韓昭旭還是顧忌了沈家的女眷,在情況許可的時候讓隨從到附近的農戶裏討來熱水喝。


    這樣子日夜不停的趕了一個晝夜,在第二天天大亮的時候,終於趕到了德貢土司的官寨腳下,當重重的官寨大門從後頭關上的時候,思伽才從那種被一群瘋狗追趕的恐怖中稍回心神,在阿幼朵安慰的擁抱當中,思伽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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