丈夫這般說,趙氏也做出寬心的樣子來,夫妻兩人你問我答的又說了一些事,外麵已經備好酒菜。沈葳自然是出去吃,正式的和德貢土司、宣慰使司同知還有韓昭旭他們碰麵,最重要的是商討這幾天的布防工作。


    德貢家的官寨建在半山腰上,依山的走勢整個建築群高高低低的鋪排開來,十月底,山風已經帶了冬天森冷的寒意,簌簌在林間走動,像黑暗中窺伺的毒蛇絲絲的吐著信子。


    皎月當空,星河漫天,這份寂靜沒有維持一個夜晚,便被山腳下一排排幾十支移動的火把打破。


    砰砰砰,外頭人拍著寨門叫囂——


    「宣慰使大人緊急傳召德貢老爺!」


    「省府秘告德貢老爺勾結東部十八家土司企圖劃土自治,省府給德貢家一個自辯的機會,還不快打開寨門!」


    「如是再不識抬舉,就以謀逆叛亂論罪!」


    「天亮若不大開寨門,德貢一族,便是叛逆!」


    叫囂之言越來越難聽,幾十人一起喊,帶著大山的回響,就是寨中主樓的女眷也能聽得一二。現下已是撕破臉了,任家為了掩飾罪行,是要直接給協助沈家的德貢一族安上叛亂的罪名,把官寨裏的人先一鍋端了,山高皇帝遠,隻要人死了,是黑是白,就由得他們去說。


    阿幼朵在廳中困走,一邊走一邊罵,要打便打,磨菇什麽。


    兵法有雲:十則圍之,五則攻之,倍則分之。


    德貢土司本就有五十護衛,又從所轄領地裏召集了幾十人,嘉茸土司也分了一半護衛給德貢老爺,自己帶著一半護衛腳底抹油,去四川走親戚了。沈家還有十來個親信,韓昭旭原來的四個長隨,一個回京送信,還有三個,這十幾個人雖少,但都是以一當十的高手,加起來近一百五十人守衛,沒有近千的人馬,哪裏敢開始攻寨,這幾十個人隻是頭一波,先放出來亂人心神。


    果然,天漸漸的亮起來,後頭的兵馬一波波的趕到,前頭一批人的確是穿著都指揮使司的軍服,後麵的人就獐頭鼠目,匪氣十足,應該是拿錢買命的打手。


    寨裏寨外都是一片嘈雜,對陣彼此辱罵一番後就開始正麵攻寨拚殺。


    德貢家的官寨有兩重大門,所以就有兩道防線,每一重門都有五六米高,一尺厚的大門新塗了銅漆,門後從上到下五道門閂,重錘不能擊破,刀劍砍刺也是無用,門上兩角還有守望台,箭鏃紛紛射下。寨門兩邊都是陡峭的崖壁,且崖壁常年生長著有毒帶刺的攀附岩石而生的植物,一時爬不過去,所以開戰第一天,還是兩方人馬對射為主。


    苗寨主樓規定是不能讓外族人住的,這個非常時刻也隻能便宜行事,趙氏早早的就被沈葳抱到了主樓,沈家一家人和德貢一家人同住一起,沈葳那天之後就沒有回到過主樓。


    對方攻門也不是一刻不停,攻一陣歇一陣,今日之禍由沈家引起,沈葳一直鎮守在前方,以身作則,睡覺也隻歇在大門的稍後方,甲胄兵器不離身,苗人看了也是敬佩,一個個的都拿出血性來。


    如此過了三四日,雙方都有死傷,攻寨的一方當然傷亡更大,不過德貢官寨被圍,寨裏麵的人死了、傷了都沒有候補人員,而官寨外麵明顯還有增援的力量,如此一減一消,對沈家和德貢家是大大不利,局麵也是日日的嚴峻危機,第一重大門眼看就要守不住了。


    男人都上了前頭拚命,女人在後方也是忙碌,挑水劈柴的力氣活都是健壯的仆婦幹了,做出食物還要一抬抬的提出去分配,受傷的人下來,也是細心的女人照顧,前方緊要的時候,力氣大仆婦的還要抽過去運送沙石滾油和箭簇。


    生死存亡之時,兩家的主子們也沒有那麽嬌貴了,能自己幹的事情都自己幹了,已經到了身邊的貼身侍女都要抽出去到廚房幫忙的地步,思伽也不想閑著,閑著就容易胡思亂想,因為也不能去外麵幫忙,就討要了做繃帶的差事,受傷的人多,繃帶隻會越用越多,她將整批棉布拿出來,一條條的裁好,一個個的滾好。


    「旺旺旺……旺……」


    戍守在山頂上的狗群傳來連綿不斷的狗吠聲,沈家人聽著沒有感覺,德貢一家人都是臉色驟變,阿幼朵直接噌的一聲站起來道:「不好,有蟊賊攀過懸崖從山頂攻進來了!」


    德貢家的官寨既然建在山腰上,自然有個山頂,山頂之下是羊場河的支流,幾百年前,山頂另一邊坡度接近九十度,和懸崖峭壁差不多,沒有植被,光禿禿的都是岩石,而且還是鬆軟的岩石,能踩腳的地方都少,德貢家的祖先把官寨建在這裏也是滿意這一點,後背安全,攀岩高手也攀不了鬆動的岩石,還沒有翻到山頂就會掉下懸崖,就是不當場摔死,也要被激流衝走,不過幾百年過去了,隨著岩石風化,變成了淺層土壤,峭壁之上也長出了根係發達的植物供人抓握,已經沒有最初那麽安全了,但是那段路還是九死一生,沒想到為了錢,真有那麽多人可以不要命!


    寨子堅守在現在,死傷越來越多,人手越來越少,第一重寨門已經易過手,今天很有可能再次失守,而山頂上隻放了七八個人帶著十幾隻狗巡邏。


    沈家的人意識到危險,也開始驚惶失措,阿幼朵已經命一個仆人跑到寨門那邊求救,人走之後,又喚來自己親自養著的一條狗,寫了求救信掛在牠的脖子上,命牠也下山去搬救兵。人走人路,狗有狗道,就看他們誰更快了,兩道急信,也是雙重保險。


    從山的垂直距離來說,山頂到主樓,寨門到主樓,距離是差不多的,現在就是爭分奪秒的時候。


    思伽早就跑到後麵去叫趙氏起床,一邊幫趙氏穿衣服,一邊說情況,隻是她們接下來該如何是好?到底是放棄主樓往山下跑,還是在主樓嚴陣以待,兩個選擇都危險得很,往山下跑,可能會迎到援兵,但是如果先被山頂下來的人追上,那解決一群女人孩子不是和砍瓜切菜一樣;要是堅守主樓,目標太明顯,不過主樓不隻是一棟屋子,是一個獨立的建築,有牆圍著,還能抵擋一下子。


    養了這麽多天,趙氏的身體才好一點點,根本禁不住顛簸,還有德貢太太和丁氏都是上了年紀的人,哪裏跑得了山道,與其疲於奔命,不如以逸待勞。


    幾人合計了一下,阿幼朵的嫂子馬上命人去關院門,主樓沒留下幾個男人,狗倒是還有十幾條,都是常年打獵,看家護院的中型大型犬,其中還有一條是烏斯藏傳過來的藏獒,戰鬥力不比人差,這群狗,原本就是留在這裏以防萬一的,現在都放到院子去守衛了。屋子裏,門窗全部關死,還把能搬得動的家俱全都移過去堵住門窗。


    至於主樓裏的人,所有女人都先抄起家夥準備,兵器不夠,廚房裏的菜刀,擀麵杖都拿著。


    趙氏直接在蘭錡拿了一把短劍,又拿一把匕首塞給思伽,趙氏可不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女人,她在十歲之前都是被譚王假充孫子教養,擺弄過刀劍,十歲之後才棄了刀劍,學女紅,學持家,學著怎麽讓丈夫喜歡,公婆滿意,夫家敬重。


    兩家的老太太享了一輩子的尊貴,還不到臨死的時候也得端著,德貢家信奉基督教,德貢太太一遍遍的握著十字架向耶穌禱告,丁氏信佛教,數著手上的佛珠念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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