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該來,明明什麽都不能改變,給不了我母親想要的任何東西,卻自以為用了愛情的名義,沾沾自喜。我的母親,從大理寺出來的時候就想好了,要找一個一心一意對她的男子,要像我們隔壁的鄰居李大叔、李大娘那樣的,自由自在的一輩子一起在邊關騎馬打獵,牧馬放羊,再生許許多多的孩子。


    「他是個愚昧的男人,用最愚蠢的方式毀了母親重新重建起來的生活憧憬。我就是個可笑的存在,羈絆了母親驕傲的靈魂……最無奈的是,我必須感謝他,賜予我生命,我必須感謝他,護佑我長大,我必須感謝他,我如今擁有的一切都依附在他的權力之下。


    「我都想不清楚,我是要恨他還是恨我自己,如此又把母親置於何地,難道說僅僅是因為她太過完美又淪為草芥的緣故,就要招致惡果嗎?我那麽害怕,那麽害怕……哀求著她活下去,她還是沒有醒過來,留下我孤孤單單的,手足無措的天天麵對一個不知道該怎麽麵對的人!」


    韓昭旭哽咽著道,因為有感於思伽的真誠,想投報她相應的真誠,故而剝開了隱藏已久的傷痛,卻一時控製不住,積蓄太久的困惑矛盾頓時如山洪一樣爆發。


    思伽把韓昭旭抱在懷裏,也是止不住的淚水流淌,誰不想父母相親相愛,誰不想自己是父母愛情的結晶,可是,故人心易變,世事總無情,她心疼的道:「誰是誰的情,誰是誰的孽,身在局中,如何能分辨得清清楚楚。人之一生,自己的喜樂都顧念不過來了,如何還要強行把別人的喜樂背在自己身上。你的存在價值該由你自己決定,隻要在你決定離開的時候,回首一生,對得起自己就可以了。」


    納妾納色,妾就是男人用來享受色欲的一樣東西而已,花無百日紅,女人的美貌能維持多少年,不管是賤妾還是貴妾,生的子女都不能叫自己一聲母親,自己在丈夫和正妻的身邊就是半個奴婢,死後丈夫也不會和自己同槨,往往晚景都是很淒涼的。


    作為算是前後過著貴族生活,中間過了幾年小家碧玉日子的思伽來說,就算沒有現代觀念的影響,她也是完全能理解傅氏到死都堅持著的那種驕傲和尊嚴。


    五天後,大梁和北遼商定了貿易內容,韓昭旭依舊護送著使節回遼,但是北地的軍事部署還是沒有動搖,路行九十九步,不差一步,遼人狡猾,國與國之間對抗的是綜合國力,盟約這種東西是最不可靠的。


    萬一北遼借商貿之名行麻痹之實,看到北地的防線鬆了,就縱馬過來搶一遍,不是功虧一簣。再說了,如今北遼因為饑荒,各部族都有些動蕩,國內不安,就怕城門失火,殃及池魚,因此邊關將士們還是要嚴守防線到明年春天。


    蒼擎院的西廂房,按照大戶人家院落的規劃分配是安置姬妾用的,不過,如今韓昭旭身邊可沒有別人,以後應該也不會有別人了。


    思伽沒有把院子裏給姬妾保留的空間放在自己的規劃裏,隻是徵用了第一間西廂房,改做自己的活動室,天寒地凍的,就辟出專門的場地來玩蹴鞠,甩甩跳繩,省得在外頭出了汗,又吹風的著了涼。


    韓昭旭離開後,思伽平時除了理事之外,就是在西廂房踢踢球跳跳繩,倒也悠閑,沒幾日後就聽說了六夫人回京的事。


    韓令宸在大同當衛指揮使,大同離燕京不到四百裏,不過將命在身,三品以上的軍事官員非奉詔是不能回京的,所以,六老爺一去已經是三年了,不過因為距離近,六夫人呂氏是常常回來替六老爺給家中長輩們盡孝,這個年,六老爺思慮家中,便遣了呂氏回來。


    及到了臘月十五,呂氏一行到了燕京,車輛行到二門,徑直坐了轎子往老祖宗羅氏的榮喜堂而去。


    思伽聽得丫鬟報名,韓家的晚輩們全都起身,包括徐氏也扶著肚子站了起來,隻見一個瞧著不過二十出頭的女子,穿著煙柳色的銀錯金鳳雙織長身襖,係著一件黑紅色內毛外繡百蝶穿花的錦緞鬥篷,戴了一支富貴雙喜步搖,牽著自己的長子六爺韓昭曠,扶著一個媳婦的手,另帶了兩個丫鬟進來。


    羅氏身邊的大丫鬟紫兒在炕前放了墊子,呂氏和韓昭曠對著羅氏、鄭氏行了大禮,並代替六老爺問了祖母和母親大安,接著又向魏氏、白氏、汪氏打了一回招呼,到了徐氏這裏,雖然徐氏已經是冊封過的世子夫人,但在家禮上還是要向呂氏行禮。


    呂氏笑著攙起她道:「哎呦呦,又不是久別重逢的,我去年才特意回來吃過月餅的,哪用得著這麽多禮呢,如今身子重,行動都不方便呢。」


    徐氏也不多禮,兩人交疊著手問了好,就引思伽來見過六嬸。


    第一次正式相見,思伽正經行了侄媳禮,呂氏不用後麵的丫鬟動手,親自把思伽扶起來,細細的瞧了,隻見思伽身材高 ,明眸皓齒,膚若凝脂,穿了一件簇新的淺碧色暗花領口袖口滾毛邊的束腰小襖,戴著一個金絲螭頭項圈,年紀小小,卻自有一種不俗的氣度,遂笑著轉頭對一圈人賀道:「恭喜老祖宗、母親還有大嫂,得了這麽一個可人兒當媳婦,若是我早知道二侄媳婦是這般的風流人物,四月裏就該趕來一見的。」說著順著手褪下一雙白玉圓鐲子,套在思伽的手腕上道:「不是多矜貴的東西,權當是我與你眼合,多添的見麵禮。」


    之前思伽行禮的時候,呂氏就給了思伽一個盒子做禮。


    思伽瞧著一對鐲子瑩潤雪白,是白玉中的上品,不算盒子裏的,就比當初白氏、汪氏給的禮貴重了,不過她也不扭捏的推辭,大方的謝過了。


    呂氏又讚了一回,再受了晚輩們的禮,招了身邊一個標準的小媳婦過來,執了她的手,帶近羅氏身前,道:「老祖宗,你來瞧瞧,這個孩子長得如何?」


    羅氏眯著眼睛細瞧了,看了她的打扮問道:「不錯,比你是俊俏多了,是哪家的媳婦呀?」


    呂氏開心的笑道:「自然是咱們家的媳婦了,」說著拉著小媳婦後退一步,柔聲道:「這是老祖宗,最是慈祥不過的,快磕頭吧。」


    早有乖覺的丫鬟準備了錦墊,小媳婦先給羅氏磕了頭,又移了位置,在呂氏的帶領下給鄭氏磕了頭,這禮數是正經妾室進門的禮。


    鄭氏當著一家子的麵,自然要問一問女子的身家。


    小媳婦容顏秀美,溫柔和順,有些靦覥,微微垂著頭,呂氏雙手握著小媳婦的手安撫著,笑說了。「妹妹姓江,二十歲,是大同府左雲縣下一秀才家的女兒,自幼讀書識禮,女紅甚佳,因為三年前老父病故,耽誤了花期,如今家裏就剩下寡母弱弟。


    「母親知道,我早立意想找個可靠的人,與我一同伺候爺,照管家務,可滿府裏也沒有個中意的,總有這樣那樣的不好,外頭又怕不乾淨,為此費心了有三四年了,如今因緣相逢,總算是得了這麽個可心的人兒,模樣好、性情好,也是讀書識字的,樣樣齊全了。我便私自做了主,八月裏立了良妾的文書抬進來,將來若是育嗣有功,為了哥兒姐兒的體麵,再抬舉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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