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嘉宜依偎在母親懷裏,片刻也不舍得離開這個溫暖的懷抱。但是她淚眼朦朧中瞥見了站在一旁的陸晉,心中一激靈,她抬起頭,認真問道:「娘,你信我是嘉宜麽?你還記得我身上哪裏有明顯的印記嗎?」


    「什麽?」沈氏握著女兒的手,沒反應過來。


    一旁的陸晉卻隱約聽猜到了她的意圖。他長眉微皺,沒有說話。


    韓嘉宜認真而固執:「娘還記得我身上的印記在哪裏嗎?」


    沈氏雖然不知道她要做什麽,但還是說道:「你小時候娘不知道給你洗了多少次澡。你身上哪裏有印記,娘又怎麽會忘?」


    「在哪裏?」韓嘉宜追問。


    「你的右臂手肘處,就有顆紅痣。」


    韓嘉宜笑了,她小心擦拭了眼淚,將玉佩放進母親手中,複又將母親的手合上。


    陸晉心念微動,低聲道:「罷了,你……」


    他話音未落,就見她將右臂的袖子擼起來,露出一截白皙光潔的手臂。她右臂微屈,手肘那裏,紅痣在雪白的肌膚上格外顯眼。


    「娘,你是說這個嗎?」韓嘉宜笑得有些不好意思,卻佯作無意瞥了陸晉一眼,慢悠悠地放下袖子。


    陸晉垂眸盯著自己鞋麵,並不看她。


    沈氏隻當女兒是為了打消自己的疑慮,頗覺心疼,再次將女兒攬入懷中,輕聲道:「下次可不要再這樣了,你大哥還在這兒呢,也不怕他笑話。」


    陸晉輕咳一聲,他雙眉緊鎖,目光沉沉,手心卻燙得厲害。


    韓嘉宜小聲道:「娘,他不會的。」


    陸晉因此而笑話她?這不是他想看到的嗎?要不是為了自證身份,她何至於當著他的麵擼起袖子讓娘看痣?不過這樣大概能打消他的懷疑了吧?


    她抬眸看向陸晉,咬一咬牙:「我能見著娘,還得多謝大哥呢。」


    這話究竟有幾分真,陸晉無意細辨,他隻淡淡地說了一句:「舉手之勞,不必言謝。」睨了她一眼,他繼續道:「你們母女重逢,應該有不少話要說。我還有事,先告辭了。」


    沈氏不敢攔他,忙道:「你自去忙你的吧。」待陸晉點頭離去,她才重又攥著女兒的手,往正房而去。揮手令丫鬟們都退下,她悄聲問:「嘉宜,這兒沒有外人,你跟娘說,你這些年過得怎麽樣?你爹對你好不好?你,你繼母待你好不好?你這次進京是跟誰一塊兒來的?怎麽找到世子那裏去了……」


    母親一下子問了這麽多問題,韓嘉宜的眼淚瞬間決堤,她隻喊了一聲「娘」,就忍不住小聲抽泣起來。


    「嘉宜,別哭,嘉宜。」沈氏一時手足無措,胡亂給女兒擦拭眼淚。


    當初她嫁給韓方為妻,夫妻恩愛和睦,成婚三年後生下女兒嘉宜。可惜生產時傷了身體,大夫當時說的含糊,隻說以後受孕會比較艱難。生下嘉宜後三四年,她果真沒再懷孕。


    婆婆白氏提出要給兒子納妾,韓方毫不猶豫就拒絕了。白氏認定他是受了兒媳婦的蠱惑,她不顧兒子的哀求,以命相逼,迫他休妻再娶。


    沈氏不想丈夫為難,自請和離。從此男婚女嫁,各不相幹。


    她不舍得才四歲的女兒,可是嘉宜姓韓,韓家又豈會同意她帶走女兒?和離後她依兄長沈修而居,在睢陽待了兩個多月。白氏來找她,告訴她在給兒子相看新婦,她心灰意冷,隨赴京上任的兄長離開了這個傷心地。再後來,她無意間認得陸清,進了長寧侯府。


    思及往事,沈氏眼眶微酸,心頭一陣難受,卻聽女兒道:「娘,沒有繼母。我爹也不在了……」


    「什麽?」沈氏大驚,難以置信,她原本驚訝於「沒有繼母」,待聽到「我爹也不在了」她如遭雷擊,隻聽到嗡嗡嗡的耳鳴聲:「你爹不在了?怎麽會?」


    韓嘉宜擦拭了眼淚:「我十歲那年,我爹就不在了。我這幾年,是跟著祖母和二叔的。」


    沈氏抬手按了按眉心,好久才緩過神來:「你爹是怎麽不在的?」


    「生病。」韓嘉宜輕聲道。在她的記憶中,父親的身體一直不大好。


    沈氏怔了片刻,才又問道:「你爹爹不在,那你這些年……」她心裏悶悶的疼,沒有親生父母庇佑,這幾年嘉宜是怎麽過的?她一把抱住女兒:「你祖母和二叔待你好不好?」


    韓嘉宜沉默了。爹爹收藏了不少古玩字畫,手中有不少財產。他去世以後,二叔得了那些珍藏,表示要奉養母親,撫育侄女。這幾年二叔在吃喝上倒也沒有虧待過她,但也僅限於吃喝上了。她這個侄女是可以隨時被犧牲掉的,若非如此,她也不至於偽造路引,匆忙進京。


    「你爹沒了,你怎麽不早點來找娘?我以為,我以為……」沈氏眼淚大滴大滴的掉,落在女兒發間。她心裏充滿了悔意,她不該把女兒留在睢陽,更不該十年來刻意逃避不聞不問。誠然京城睢陽相距甚遠,訊息不通,可她如果硬要打聽,不會打聽不到。隻是她以為,女兒雖然沒有親娘在身邊,可還有父親,有祖母,不會受什麽委屈……


    韓嘉宜臉頰在母親手臂上蹭了蹭,有意撒嬌:「我那時候小嘛,現在長大了,不是來找娘了嗎?」見母親滿麵淚痕,她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娘,我餓了,有吃的沒有啊?」


    「有,有,當然有。」沈氏精神一震,連忙高聲喚丫鬟進來,吩咐準備膳食。她將糕點推到女兒麵前,「你先墊墊肚子。」


    韓嘉宜今日水米未進,早就餓了。她洗手淨麵,就著茶水用了幾塊糕點,才覺得身上有了些力氣。


    沈氏就坐在她對麵,見她放下筷子,含笑問道:「合你的口味麽?」


    「合呢。」韓嘉宜點一點頭。


    沈氏拉著女兒的手:「嘉宜,你以後也不要再回睢陽了,留在這兒陪娘好不好?娘隻有你這一個女兒,娘不想再和你分開了。」


    再把嘉宜的戶籍遷過來,讓其長住京城。隻是此事多半還需要麻煩世子。


    韓嘉宜毫不猶豫地點頭:「好。」猶豫了一下,她又道:「我是想賴在娘身邊的,可是娘會不會不方便?」


    母親現在嫁到了長寧侯府,不知侯府中人是否好相與。


    「怎麽會呢?」沈氏溫柔摩挲著女兒的發頂,幾欲落淚,「沒有什麽不方便的。老夫人和侯爺都很好。再說,長寧侯府若是真容不下咱們娘倆,咱們走就是了。嘉宜,娘巴不得你永遠賴在娘身邊。」輕輕擦拭了眼淚,她想到一事,好奇問道:「你怎麽先找上世子了?」


    「誰?」韓嘉宜話一出口,隨即意識到娘問的是陸晉。她想了想,「哦,娘說大哥啊。我在客棧,正好碰見錦衣衛捉拿欽犯……」


    沈氏點一點頭:「原來如此。」分別十年,她心裏有太多的問題想問女兒,她迫切想知道女兒這十年的點滴,但是她很清楚,嘉宜如果要留在長寧侯府的話,必須得盡快對侯府有些了解。


    於是,她緩緩說道:「家裏的情況,我簡單跟你說一下……」


    韓嘉宜在睢陽時就知道母親改嫁到了陸家,也打聽過長寧侯府的一些情況。但此刻母親鄭重提及,她也不由地認真傾聽。


    「這侯府裏,最大的是老夫人,老夫人常年禮佛,是個再慈祥不過的老人,對小輩一向和善。你隻管拿她當親祖母一般敬重就是了。侯爺性情寬和,也好相處。侯爺之前娶過兩任妻子。」沈氏輕聲說道,「他的原配夫人是成安公主,公主當初難產,生下世子陸晉沒多久就去世了。老夫人做主,侯爺又娶了梅夫人,梅夫人也福薄,二少爺陸顯出生的當天,她就沒了。世子你見過了,他如今做著錦衣衛指揮使,你日後見了他,定要恭恭敬敬,莫惹惱了他。二少爺你還不曾得見,他比你大了兩歲,還在讀書呢。他的姨母和表妹也在侯府,梅姨媽熱情爽朗,她的姑娘陳小姐和你年紀相仿,以後少不得要見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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