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嘉宜則懷揣滿腹心思,又回宮去了太後身邊。


    太後見她神情凝重,也猜到此行不順,輕聲安慰她:「你別太擔心了,皇帝讓人徹查,就說明還有轉圜餘地。隻要晉兒是清白的,咱們什麽都不用怕。」


    猶豫了一會兒,韓嘉宜輕聲問:「太後,如果,厲王也是清白的呢?」


    「什麽?!」太後驚愕異常,「你說什麽?」她一把拉住嘉宜的手,壓低了聲音:「嘉宜,這話不要隨便說。這是先帝定下的案子,他不會清白。」


    韓嘉宜「嗯」了一聲,一顆心慢慢沉了下去。她心想也是,本朝以孝治天下。厲王的清白與否,可能並不很重要了。皇帝更在意的,大概是瑞王是否有謀反之意。


    天已經黑了。


    皇帝在承光殿默默地坐了很久,他麵前擺放的是陸晉勾結瑞王的證據。他答應了母後讓人去徹查,可是查什麽呢?證據確鑿,還能查出什麽來?


    忽然,他站起身,將那些信件一把放進懷裏,高聲道:「來人!擺駕,朕要出宮!」


    夜色漸濃。


    一輛外表普通的馬車載著皇帝出宮,直奔詔獄。


    陸晉曾做錦衣衛指揮使,詔獄中人對他並不陌生。所以,他在這裏比他想象中要好許多。


    他正坐著閉目養神,忽聽一陣腳步聲,扭頭看去,微微一怔。


    夏日炎熱,來人卻將頭臉都兜在一襲黑色的連帽鬥篷中。這身形他太過熟悉,是以,盡管看不清麵容,他還是猜出了來者的身份。


    那人直接讓人打開牢門,揮手令其退下。他大步走了進去。脫去帽子,露出略帶疲憊的麵容。涼涼地道:「你在這裏,倒挺安逸。」


    陸晉早猜到是他,故作驚訝,匆忙施禮:「皇上?」


    「怎麽?沒想到朕會到這裏來?」皇帝在唯一的椅子上坐下,眼角的餘光從陸晉方才用過的筆墨上掠過,想起他懷裏的罪證,他立時麵色一沉:「在這裏還想著給人私通消息嗎?」


    「皇上,臣對皇上忠心耿耿,從未有過不臣之心。」陸晉定了定神,「還請皇上相信微臣。」


    皇帝恚怒,自懷中取出一物,「啪」的一聲拍在桌子上:「朕也想相信你!可證據確鑿,你讓朕如何相信你?!晉兒,朕自問待你不薄!可你竟生出這等心思!」


    「什麽證據?」陸晉皺眉,「肯定是假的。」他到此刻,都還不知道皇帝所說的證據究竟是什麽。


    皇帝冷哼一聲:「假的?這是你與瑞王勾結,私下來往的信件。你敢說,這不是你寫的?你的字,還是朕一筆一筆教出來的。你稍大一些,朕沒少檢查你的功課。這是不是你寫的,難道朕還分不清楚?這上麵還有你的私印。」他胸膛劇烈起伏:「縱然你是厲王之子,長寧侯欺君罔上,朕也曾想著不遷怒於你。可你呢?你竟生出這種心思?你太讓朕失望了……」


    他說到後麵,聲音漸漸低了下去。他年長陸晉將近十一歲,看著這個外甥長大,平時沒少照顧他,甚至在其年幼時,還好心教他讀書寫字,在其長大後,又對其委以重任。陸晉就是這麽回報他的?


    「請皇上明察。臣自小得太後和皇上教誨,忠君愛國,從未有過其他心思。至於勾結瑞王、試圖造反,更是無稽之談。皇上還不相信臣嗎?」


    皇帝垂眸,指了指桌上的信件,越發失望:「那分明是你的字跡,你還想抵賴不成?」


    陸晉低頭打量罪證。如果不是確定他從未寫過這些內容的話,他也要懷疑這出自他手了。這筆跡、行文方式,跟他平時的習慣太像了。而且,下麵的私印,更是一模一樣。他如果說這是假的,估計沒人會相信。


    他一顆心倏地一沉,一張一張翻得仔細。


    忽然,他看到一個「慧」字,他眸光一閃,一字一字:「皇上,臣從沒寫過這樣的信,是旁人偽造的。」


    「你當朕不認得你的字麽?」皇帝冷笑。在看到這些信的第一眼,他就眼前一黑。無他,這字他太熟悉了。再看到信中內容,是兩人合計如何謀逆造反,如何除掉他登位,他更是怒不可遏。


    陸晉輕聲道:「小時候,舅舅教晉兒寫字,還教過晉兒避尊者諱。祖母的閨名有一個‘慧’字,所以我在寫到‘慧’字時,要麽減一兩筆,要麽以其他字替代。舅舅看這封信,可有一丁點避諱的意思?」


    皇帝微微一怔,倒是給他勾起了幾分舊日回憶。陸晉在太後身邊長大,皇帝那時是個半大孩子,少年老成,主動教外甥寫字,還有模有樣,叮囑他避尊者諱之類。舅舅這稱呼,自他十六歲登基以來,就再沒聽陸晉喊過了。


    陸晉笑了笑:「至於這私印,更容易了,拿一塊蘿卜,三歲小兒都能刻一方出來。皇上請看,這封信的時間是去年八月初六,當時臣率人在楊洪升家門外的大槐樹上守了一天一夜,哪裏能抽出時間再寫一封信給瑞王?」


    皇帝神色微微一變,他記起來了,去年八月,錦衣衛確實是在捉拿楊洪升。


    不等皇帝回答,陸晉又道:「皇上,曆來謀逆之人,都恨不得立刻消滅罪證,哪還有留下完完整整的信件,就不怕落入別人手中麽?卻不知這信是皇上從何處得來的?」


    皇帝麵無表情,他沉聲道:「別問是從哪兒得來的!你以為隻有這一樣證據嗎?」


    隻是他最先看到的就是這個,白紙黑字,寫的清清楚楚。


    陸晉苦笑著搖了搖頭:「信件都能造假,其他證據又豈能當真?皇上,這分明是有心人想挑撥我們君臣關係。」


    皇帝食指輕扣桌麵,發出「噠噠」的聲響,並不說話。這些證據是季安呈上來的,季安雖有私欲,但跟隨他多年,對他也算忠心。季安真的會做出陷害旁人的事情麽?季安哪有這樣的本事?


    看他神色有些鬆動,陸晉續道:「這一招用來對付別人或許未必管用,但是對付臣,就是極其精妙的一招棋了。人們最受不了的就是親近之人的背叛。皇上信任臣,所以眼睛裏更加容不得沙子。才會在看到假證後,痛心疾首,怒不可遏。」


    以他對皇帝的了解,這個時候與其曉之以理,不如動之以情。


    皇帝靜默了一會兒,緩緩合上了眼睛。他的確討厭背叛,也討厭被欺騙。在看到證據的那一瞬間,他全身的血液都衝到了頭頂。


    陸晉跪下,鄭重施了一禮:「還請皇上還臣一個公道。」


    「好。」皇帝緩緩開口,眸中閃過冷光,「就算謀逆一事另有隱情,朕已派人徹查。那你身為厲王之後,又當如何?」


    「我不知道為什麽說我是厲王之後,我隻知道我父親是長寧侯陸清,母親是成安公主,我母親早逝,是外祖母和舅舅把我養大。如果舅舅要取我性命,我毫無怨言,隻希望不連累長寧侯府。」陸晉眼神清澈堅定,無一絲遲疑。


    話是這麽說,不過如果皇帝真要他性命,他也不會坐以待斃就是了。他心裏很清楚,經此一事,他和皇帝不可能再回到從前。想來皇帝也很清楚這一點。


    皇帝「嗬」了一聲:「如果查出你是冤枉的,朕還不至於因為你的出身就要了你的性命。」


    但也隻是留下他的性命而已,絕對不會像之前那般重用他。厲王的後代,他到底還是不能再像以前那樣放心。


    陸晉垂眸:「多謝皇上。」


    皇帝站起身,收起了信件。他幾步走到門口,也不回頭:「朕會徹查,你好自為之。」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墨香財妻 卷三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月見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月見並收藏墨香財妻 卷三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