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今才明當時錯,心緒淒迷。一別如斯,滿眼春風月又西。(摘自納蘭詩句)」有人低低地吟道,語聲悵然,「梓悅,你在嗎?」


    慕梓悅愣了一下,下意識地就想拔腿而走。


    「瑞王殿下今日忽然春風滿麵,忽然怒意衝天,想必是已經找到你了。」沈若晨自言自語著,「我……我卻不敢見你……更無顏見你……」


    他低聲壓抑地咳嗽了起來,慕梓悅甚至可以聽到他好幾次幾乎有些喘不過氣來,這裏人跡罕至,要是他一口氣接不上,隻怕幾天都沒人會發現。她猶豫了片刻,終於停下了腳步。


    「其實……我很想你,可不知為何,你居然連一次都沒有入我夢來,你恨我如斯嗎?」沈若晨低歎了一聲。


    慕梓悅屏息站了一會兒,下麵久久沒有聲息,讓她懷疑他是不是已經暈倒在地了。她正猶豫要不要下去瞧瞧,忽然,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傳了過來。


    她忍不住有些好奇,探頭過去一瞧,隻見亭子下麵沈若晨身旁疊了一堆書稿,他的一手拿著一張紙,一手拿著一支蠟燭,神情專注的看著手中的一張畫像。


    手中所畫依稀就是那沐風酒家,酒幡翻飛,畫中人神采奕奕地麵向前方,衣角在風中飄揚,儼然正是她和沈若晨初見的那一瞬間,隻是那畫中人雙眸的位置卻空著。


    蠟燭緩緩地朝著那畫像移了過去,沈若晨閉上了眼睛,火舌卷上了畫像,又舔上了他的手指。


    他整個人好像木了似的,過了好一會兒才驚跳了起來,手一抖,那蠟燭掉在了地上,身旁的書稿被風一吹,四下飄灑了開來,紛紛揚揚,滿天都是。


    一張紙飛過慕梓悅的身旁,她下意識地伸手一抓:紙上的人白衣白馬,弓如滿月,箭似流星,顧盼自得,不正是在賞春宴上拍馬射箭的慕梓悅嗎?隻是那眼睛……還是空著……


    她手握畫像,定定地朝下看去,隻見沈若晨正慌張地去抓那些吹跑的手稿,隻是他沒跑幾步便咳嗽了起來,隻能眼睜睜地看著那些紙四處飛舞。


    許是感應到了什麽,沈若晨忽然一下便僵住了身形,半晌,他緩緩地抬起頭來,兩個人四目交接,刹那之間,仿佛所有的聲音都遠去了,仿佛時光流轉,帶著他們回到了那些個初識的日子裏,那沒有傷害,沒有背叛的日子裏,她還是那個風流瀟灑的廣安王,他還是那個雋秀出塵的尚書郎……


    「梓悅……」沈若晨的聲音幹澀地響了起來。


    慕梓悅恍然驚醒,嘴角微微一翹,有禮地拱了拱手道:「沈大人,幸會幸會。」


    沈若晨呆呆地站在原地,原來,痛到無處可痛便是這種感覺,整個人好像都麻木了一般,就連靈魂都出竅在半空中,冷冷地嘲笑著他的肉體。他寧可她痛罵他一頓,寧可她刺他一劍,也好過這樣微笑疏離地問上一句「幸會」。


    「我……我……」他一時不知道該說些什麽,說對不起?太輕飄了;說我很想你?太無恥了。


    「沈大人的畫工很好,這畫若是燒了,可惜了。」慕梓悅猶豫了片刻,信步走下了台階,將身邊散落的幾張收了起來,遞到了他的麵前。


    「你喜歡嗎?我可以……」沈若晨倏然住了口,顫抖著手,接過了那幾張紙。


    慕梓悅有些尷尬地四下看看:「沈大人,我先走了,這裏太荒僻,你也早些回去。」


    「等一等。」沈若晨輕歎了一聲道,「梓悅,再等一會兒走。」


    慕梓悅的眉頭輕蹙了起來,客氣地問道:「還有什麽事?我已經不是那個權臣了,你也沒有必要對我虛與委蛇了。」


    沈若晨的身子一顫,臉色愈發慘白,半晌才道:「你還好嗎?我……我們找了你很久……」


    「不算太好,」慕梓悅聳了聳肩,「中了毒,生了一場大病,左手不會動了。」


    沈若晨情不自禁地朝她的手臂看去,又看了看手中那張射箭圖,心如刀絞般疼痛:「都是我的錯……梓悅,是我錯怪你了……」


    慕梓悅笑了笑:「都過去了,你也不必太記掛在心,是我鋒芒太露,於正說的很對,盛極必衰,泰極否來。再說了,你也沒什麽大錯,別說是你了,我自己都謀劃著鏟除我這個權臣,那幾封信語焉不詳的,不懷疑的人是傻瓜。」


    「是啊,不懷疑的人是傻瓜……」沈若晨喃喃自語道,「我真希望我是個傻瓜……」


    他定定地看著慕梓悅的雙眸,清亮如昔,曾經,這雙眸子裏盛滿了對他的愛慕,盛滿了對他的信任,就連遲鈍如慕十八,都能看得清清楚楚;可是現在,這裏還剩下些什麽?或者,他寧可她恨他,也不願她現在這樣如陌生人般的眼神。


    「傻瓜怎麽輔佐陛下呢?」慕梓悅失笑了起來,「好了,以前的事情我都忘記了,大夏正需要你這樣的大臣,正直、聰慧、善謀,好好地當你的吏部尚書吧,封相拜候,和陛下一起成就千秋大業……」


    「我有一句話想要問你,自從你走了以後,我就一直記掛在心裏。」沈若晨打斷了她的話,原本黯淡的雙眸中有著幾分亢奮的光芒。


    慕梓悅愣了一下:「什麽話?」


    「你那時候說,你隻要一句話就能證明你沒有謀反,這句話是什麽?」沈若晨屏息看著她的臉,生怕錯漏了一絲半毫的表情。


    慕梓悅搖了搖頭:「你們不是已經知道我沒有謀反了嗎?問這個還有什麽意思……」


    「你是個女子,對不對?你,你易釵而牟,對不對?」沈若晨再也無法忍耐,這個疑問憋在他的心裏那麽久,每日都折磨著他,他隻想讓自己死個痛快。


    慕梓悅驚愕地看著他,差點沒跳起來,半晌,她才尷尬地笑了笑,顧左右而言它:「你說什麽啊,這個我還有事,沒工夫在這裏陪你發瘋,我先走了。」


    沈若晨輕笑了起來,半晌才低聲道:「是,你先走吧,我再呆一會就回去。」


    他的聲音有些奇怪,慕梓悅心中疑惑,卻也不願再和他相對,舉步便往亭子上走去,沒走了幾步,又回過頭來,見沈若晨背對著她,雙肩不停地顫抖著,彎著腰,好像在取什麽東西。


    她的心一沉,三步並作兩步走到他身後,抬手抓住他的肩膀用力往後一掰,立刻,她驚呆了:沈若晨的白袍上血跡斑斑,手中的帕子已經被染得鮮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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