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撫了撫額,歎息道:「我真的不能留你,也留不了你了,你如果不願意開鋪子,那要麽我去和沈大人商量商量,給你去謀個小吏做做,這事雖然有些難,但謀劃一下倒也不是不可能……」


    她的話還沒說完,淩然眼中的淚仿佛珍珠斷線般落了下來,他狼狽地抬手擦了一下,眼淚卻越滾越多,看得一旁的聽風和聽雨都麵露不忍之色。


    淩然忽然便跪了下來,朝著慕梓安磕了一個頭,伏在地上,好不容易才擠出一句話來:「多謝王爺成全。」


    慕梓安滿心不是滋味,猶豫了半天,剛想起來扶他,卻見淩然急匆匆地站了起來,以手掩麵,迅速地退出了院子。


    看著他的背影,慕梓安有些悵然,這個男子長得如此漂亮,才華如此出眾,身世又如此可憐,實在是造化弄人;在府上的這些日子,他鞍前馬後、端茶遞水,也服侍得甚是貼心,她早已把他當成了自己的弟弟,要不是出了這件事情,她怎麽會舍得把他趕走?


    她怏怏不樂地拿過一塊糕餅,在口中咀嚼了片刻,原來香甜的糕點卻味同嚼蠟。聽風和聽雨對視一眼,聽風笑著說:「王爺,是不是太幹了,廚房燉了蓮子湯,我去瞧瞧好了沒有。」


    慕梓安心不在焉地點了點頭,重新在軟榻上躺了下來,懶洋洋地閉上了眼睛。


    沒等她歇上片刻,後院的方向傳來了一陣嘈雜聲,不一會兒,聽風驚惶地大叫著撞了進來:「王爺不好了,淩公子他……他上吊了!」


    慕梓安臉色鐵青地站在淩然的屋子裏,淩然已經被救了下來,臉色慘白,白皙的脖子上一道青黑色的印子,臉龐扭向床內,雙手緊緊地扣著被子,一聲不吭。


    「要不是我瞧著淩公子的神色不對,想去瞧瞧他,隻怕他現在……」聽風站在一旁直哆嗦。


    府裏的大夫幫淩然上好了藥,小聲訓斥道:「淩公子你年紀輕輕的,以前也曾讀過這麽多聖賢書,身體發膚皆受之父母,怎麽可以輕生?有什麽冤屈,告訴王爺,王爺必定會……」


    慕梓安清咳了一聲道:「好了好了,你們都退下吧。」


    眾人魚貫而出,屋裏一片靜謐。慕梓安緩緩走到了床邊,神色複雜,良久,她長籲了一口氣,既然連老天爺都要讓她忘掉那段背叛,那她又何必執著呢?遺忘,或許能讓彼此都更快樂一下。


    她在床邊坐了下來,擺出了一副語重心長的模樣:「小然,你要明白,你是個男子,一個頂天立地的男子,跟著我能有什麽出息?我剛才那麽說,又不是真要把你趕出府去,隻是想讓你做個有出息的人,你有出息了,就是我有麵子,你看你這牛角尖鑽的。」


    淩然的手指抓得緊緊的,指節發白,半晌才低聲道:「王爺,你不用管我,隨我自生自滅吧。」


    「你!你胡說什麽!我把你看成家人才想送你出去,好,你要是不想走,你就留下,愛留多久就多久。」慕梓安佯怒道。


    淩然一下子從床上坐了起來,隻是脖子一陣發疼,喉嚨發澀,頓時咳嗽了起來。慕梓安隻好拿起手邊的碗,順手喂他喝了口水。


    「王爺你說的是真的?」他的眼中驟然發亮。


    「你願意就行,」慕梓安終於鬆了一口氣,「隻是你飽讀詩書,這樣呆在我府裏實在太可惜了,更何況,廣安王府今後何去何從,連我自己都說不清楚,說不定哪一天就……」


    淩然咬了咬唇,緩緩地笑了,那笑容拋卻了剛才的淒然,仿佛一朵盛開的梅花,傲然而清麗,慕梓安看得不由得呆了呆:這個男子,實在是長得太過漂亮,想必真的是被老天爺嫉妒了,才會這樣命運多舛。


    「王爺,我從前也是這樣想,總覺得我的運氣太差,總有一天我會一飛衝天,」淩然咬了咬唇,眉宇間有些困惑,「可不知怎的,這一年來,我日日等在你門前,腦子慢慢地就糊塗了起來,又慢慢地清楚了起來,現在,我想得很明白了,不管王爺你以後是貴是賤,是富是貧,小人都願意陪在你身旁,不求別的,隻求做你跟前一個端茶送水的小廝。」


    一場風波總算過去,淩然不顧眾人的勸阻,頂著脖子上的紅痕,快活地跟在慕梓安身旁忙前忙後,念念詩書、吹吹笛子,還央求著慕梓安和他說說西川打仗的事情,一聽便著了迷,一直到了晚上,才戀戀不舍地離開。


    這樣一直到了第二天下午,慕梓安正琢磨著要不要主動去宮裏遞個折子求見夏雲欽,宮裏便來了一頂軟轎,小慶子跟在旁邊,一臉笑意地請廣安王入宮伴駕。


    軟轎一晃一晃的,晃得慕梓安暈乎乎的,一想到就要見到夏雲欽了,她心裏有些發怵,這麽多日子沒見,不知道那個依戀她的小皇帝變成了什麽模樣?


    不一會兒,軟轎便進了宮,沒有朝著禦書房的方向走,一拐彎,便朝著內宮而去。慕梓安掀開簾子一瞧,隻見軟轎穿過禦花園,到了夏雲欽的寢宮雲霄殿。


    這雲霄殿從前她倒是經常來,夏雲欽繼位的時候才十三四歲,簡直就是一個半大的孩子,一個人住在這偌大的宮殿中,經常嚇得睡不著覺,她不得不頻繁地出入宮廷,有些日子甚至陪到他睡著了才走。


    這些年沒來,這雲霄殿愈見華貴威嚴,就像夏雲欽,行事也越來越讓人捉摸不透。


    軟轎終於停了下來,小慶子一掀轎簾,小心翼翼地把慕梓安扶了下來:「王爺請,陛下在屋裏等您呢。」


    慕梓安深吸了一口氣,大步往裏走去,該來的總要來,怎麽躲也躲不過。


    -


    夏雲欽已經在大廳裏站了將近一個時辰了,自從那頂軟轎吱吱呀呀地出了宮門,就好像把他的心也跟著帶走了,他在屋子裏來來回回地走動著,腦中空白一片。


    這一年來,他無數次地想像過,如果那個人沒死,如果那個人回到他身邊,那將會是一個怎樣的場景。


    這一年來,他更無數次地回憶過,回憶小時候在慕府的情景,回憶他繼位後那人嘔心瀝血的輔佐,回憶他和那人相處時的點點滴滴。


    到了後來,他都有些糊塗了,這場禍事,到底是為什麽會發生?到底為什麽他會懷疑那個人要背叛他?到底為什麽那個人會這樣幹脆幹淨地消失在他眼前?


    他恨自己的多疑,更恨那人的無情,如果她肯解釋,她肯把所有的事情向他和盤托出,又怎麽會有這樣痛苦的生離死別?難道,在她的心裏,他真的再也成不了她的小五?他真的是個兔死狗烹、鳥盡弓藏的帝王嗎?


    院子裏響起了輕巧的腳步聲,夏雲欽的臉色有些發白,他強自按捺住自己想要衝出去的念頭,拍了拍臉,扯了一下自己的嘴角笑了笑,又調整了一下笑容的角度,讓自己看起來顯得不那麽急切和可怕。


    腳步聲在門口停了停,終於,一個身影出現在他的麵前,夕陽的餘暉照在那個身影上,鍍上了一層淺淺的金色,煞是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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