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這,他緩了緩,麵露一絲愁苦道:「在下若是高中,仕途穩健,自然非小姐不娶。可是如今鬧出了科考舞弊,在下得罪了太子,仕途必定艱難,就算有空有才學,未必那等一展宏圖的時機了……」


    柳萍川並不知尚雲天已經重生了,心裏還拿他當做那個初出鄉土的青澀書生,聞聽此言不疑有他,倒是終於冷靜下來想了一想。


    現在環顧四周,這間專門給外省官員備下的衙齋甚是簡陋,隻有簡單的床鋪桌椅——那些個不缺錢銀的官員自然不屑於寄居此處,老早便自買了宅院。


    可是尚雲天家貧,就看日後他的母親典賣了老宅,一起來了京中,過得手頭拮據。


    而當年的尚雲天之所以過得不錯,是因為有瓊娘用嫁妝置辦了買賣,才有餘錢替他打點斡旋,一路青雲直上。


    冷靜想一想,這一世,許多人事皆已經改變。就著尚雲天的話語想一想,可不就是這個道理嗎?


    因為被那琅王當了中傷太子的暗箭,這尚雲天空有狀元之才,如今卻是名不正言不順,隻掛了個閑職混日子。沒有了瓊娘替他打點世俗,更重要的是他已經大大得罪了太子,大約便也止步於此了。


    柳萍川自問自己不如瓊娘的能幹能忍。若是這般苦哈哈的過日子,還要麵對尚郎母親那個挑剔刻薄的老虔婆,這日子當真還不如崔家好過呢!


    等得冷靜下來,柳萍川隻覺得如潮水一般的絕望,自己此時私奔出來,天亮柳氏夫婦就會察覺,前有猛虎,後有豺狼,自己該如何是好?


    尚雲天不動聲色地看著她的臉色變化,待得她臉色灰白,這才抱拳柔聲說道:「在下仕途不明,前路彷徨,願助小姐成為貴人,提攜在下共展宏圖!」


    柳萍川有些聽不懂他話裏的意思,隻問道:「你要如何助我?」


    尚雲天緊盯著她的眼,一字一句慢慢道:「自然是成為人上之人!柳小姐,難道你從來沒有想過成為太子妃,將來執掌六宮,貴為一朝皇後嗎?」


    柳萍川的確是從來沒有想過。可是聽了尚雲天這麽一說,整個人都是頓住了,隻覺得自己先前的眼界的確是太低了些。


    是呀,站在柳家嫡女的起點之上,她為何不更上一層樓,遠遠超越前世裏那個野種瓊娘迫不得已做出的嫁人選擇呢?


    因為尚雲天的話,柳萍川的眼界頓時大開。


    她暗自嘲笑瓊娘開店淪為商家女,眼界不如從前。自己又何嚐不是呢?她完全可以利用前世的先機,為自己賺取更好的前程啊!何苦來處處模仿著瓊娘,卻反而落得東施效顰的下場?


    尚雲天不動聲色地看著她漸漸展開的笑顏,慢慢飲幹了手裏的那杯茶……


    二人相談了一炷香的光景,後來,尚雲天趁著夜色,親自護送柳小姐回了柳府。


    當柳萍川敲開了後門時,看門的護院嚇了一跳,根本不知小姐是何時出去的。柳萍川給了他一錠銀子,示意著他莫要開口,又跟自己屋裏的丫鬟婆子言,自己方才一時心氣不順,便自去園子假山散心去了。


    第二天臨近晚上時,她支使著自己的丫鬟碧璽,在柳府外隔一條街的巷子裏等待。


    不多時,碧璽便拿回了一個小小的包裹。柳萍川從拿出了尚雲天給自己的三瓶藥粉——這是他托一位老中醫弄來的,一旦服用,身上臉上都會起紅點,不足一個月,不能下去。


    沒過幾日,一次閨閣小姐妹組的茶局上,柳府千金忽然害了急症,全身泛起了紅點甚是嚇人。


    這一下子,柳府千金疑似得了時疫的傳聞傳遍京城。


    柳大人精心為女兒規劃的錦繡姻緣也沒了蹤影。孔大人已經另尋良配,抬入了府中。


    這便叫柳夢堂為之扼腕連連,心內對這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親女更是不喜。不過因為這萍娘的紅疹,三五不時的發作,總是沒個痊愈的時候,關於她的親事,倒是一時緩了下來。


    隔了有一個月,因為舞弊案而沉寂許久的太子前往江西巡視,麵對當地百年難得一遇的幹旱,想出了鑿山穿洞,從一道山嶺的溫江引水的法子,緩解了當地旱災,更是避免了一場災民暴動。


    工程雖然尚未竣工,可是江西百姓舉萬民傘夾道相送,對儲君之賢德讚不絕口。


    朝中之人也是莫不稱讚叫絕。要知道這開山引道,往往會遇到臆想不到的險阻,例如遇到了山體夾石,開鑿不動,可是工匠們依照太子親自繪下的線路,從山嶺兩頭同時開工,竟然無比順暢,甚至還發現了一處天然的溶洞,大大縮短了工期,相信在不久的將來,定然能解了燃眉之急。


    有那會說的臣子,便是進言,這乃是天佑大沅朝之福兆,儲君這般果敢聰慧,解民眾疾苦於危難中雲雲。


    不過當瓊娘在食齋裏聽到了太子新近的政績時,著實一愣。


    江西開山引江,這的確可以惠及千代,載入史冊的功業。


    可是這工程卻足足提前了三年。


    當初江西久旱,災民暴動,尚雲天臨危受命任兩省巡撫,入江西巡查。他在江西停留四個月之久,遍訪山民獵戶,親自爬越了多次山嶺,才琢磨出這條匪夷所思的開山法子,期間曆經無數挫折,耗費了整整一年多的時間,才確定了山體最適合開鑿的線路……


    想起那件往事,瓊娘不免感歎,想起那時她與尚雲天還是濃情蜜意,就算他那一整年沒有歸家,也毫無怨言,盡心伺候公婆,料理尚府內外,心內更是欣慰丈夫上進,自己當初並沒選錯了郎君。而尚雲天從江西回來時,因為行程匆匆,隻帶了一盒當地粗製的豆黃糕給她。


    她怕他愧疚,隻撒謊說那粗糲劃嗓子的豆黃糕甚是味美,她竟沒有吃夠……


    怎知一遭富貴之後,患難時的彌足真情便也漸漸淺薄,後來竟然生出那般不堪的變故,以至於回想當初的濃情,卻忘了該是怎樣的滋味……


    聽聞了那些貴婦的閑語後,瓊娘唏噓了些許往事,愈加斷定,前世裏權傾朝野的尚大人一定投靠了太子,更是拿江西的穿山引水工程做了投名狀,彰顯了自己的才能。


    尚雲天雖然初時初涉官場時,稍有些書生意氣的木訥不知變通。可是後來,隨著他閱曆的增加,對於官場的厚黑一道,越加駕輕就熟。


    而現在他得以重生,定然善於把控這些能助他平步青雲的人之心思,雖然他未能如前世一般一朝金榜名揚天下,但是相信在不久的將來,尚大人的前途不可限量!


    瓊娘想到這,便懶得再往下去想。


    既然已經成了前塵,是扶搖直上,還是低落塵埃又跟她這個商家小娘又甚麽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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