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皇子聽了隻是笑笑,溫和道:「你所言這廣濟渠木構有虧欠,將來恐怕釀成大禍之事,本王已經著人調查。時間不早了,尚大人也盡快回去吧。」


    那尚雲天連忙鞠躬,依言退下。


    二皇子望著那跳動的燭光,凝神一會,複又開始低頭批閱手頭的文書……


    皇後的族人被判刑,侍妾白氏的親族被族誅……這一係列的意外疊加一處,太子直接從皇後那裏得到支持再不可像以前一般明目張膽,而白氏的傾倒,直接讓他手中銀錢短少,辦起事來開始捉衿見肘。


    雖然知道自己漸失龍寵,但是接連失了皇後和白氏一族的助力,太子一時也不知道如何是好隻感覺自己就像粘在蛛網上的蜜蜂,愈煽動翅膀被粘得愈緊。這時他急需一個有遠見前瞻之人給自己分析形勢,確定如何行事。可是這關鍵時刻,那姓尚的卻回了家鄉探親。


    太子急忙派人去尚雲天故鄉接他回來,但是派去的人回報說尚雲天並沒有回返鄉裏。太子狠狠地拍了下桌子,知道尚雲天怕是找不到了。


    就是不知這尚雲天是自知自己失責,怕他責備,還是……他壓根是別人派來謀害自己的?


    現在細細想來,他出現在自己麵前,直言有什麽未卜先知的預知能力,這都他媽是怪力亂神。聖人早雲:「子不語怪力亂神。」


    可他偏貪圖一時的便利,就信了那尚雲天。最後昏頭做了許多本不該做之事,如今想來真是後悔連連。


    現在後悔也是無用,他一時有些茫然無措,正在這時他的外祖父,士族魏家的家長魏申派人帶話,問太子可有空閑釣魚。


    太子因為知道父皇忌諱魏家的勢力,所以與母後成婚後,待得龍椅穩定時,便對她多有冷落,更是頻頻立其他豪紳出身的士族大家的女兒為妃。


    想起小時,二皇子的母親——江陵郭家的三女兒郭靈秀便最是受寵。那時母後沒少淚水漣漣,更是囑咐太子萬萬不可跟外祖父太過親近。


    他謹記著這些,所以打小便不跟郭家有甚頻繁的互動。


    但如今外祖父找尋自己,卻有股子雪中送炭之溫暖。本想拒絕的話,便咽了回去,隻命人準備了釣具蓑衣,去京郊的寒雨江邊垂釣。


    此時還是隆冬,一早有人在江麵上鑿了窟窿,他與外祖父魏申並肩而坐,卻不知釣的是水中的困魚,還是未卜的前程。


    偌大的江水,四周空曠,倒是不擔心別人偷聽。


    屏退了左右後,倒是可以暢所欲言。


    魏申坐在江邊等候很久,胡子上都掛著寒霜。藏在褶皺裏的眼睛,似乎蒙上了一層膜般,渾濁的兩汪死水而已。


    他抖著聲音道:「太子可知,當初你母後為何不讓你同魏家親近?」


    太子沒有料到,外祖父一上來便聊這些傷感情之言,頓時有些尷尬,不知如何接續。


    那魏申隨著眼神不清明,心思也明淨,隻開口道:「不必覺得不好開口,這話,原也是老朽囑咐給皇後的。」


    太子一愣,隻訥訥道:「外祖父……」


    魏申調了調魚線,接著道:「百年大家,越是到後來,這大家的架子越是不好撐,不求顯達,能守住這百年基業便是對得住魏家先祖。我當初年輕,還悟不透這點,生平做的最後悔的一件事,便是將你那母後送入宮中。」


    他喘了喘氣,歎息道:「然則木已成舟,她已然立在了那個位置上,而你又成了皇帝的長子,也不得不站在人前為靶,便隻求無功無過,讓你做個中庸的太子也好,可是現在……你不甘心平庸,處處要與人爭鋒,如今卻還是落得難以收拾的下場……」


    太子連著幾日的委屈,如在在外祖父蒼老而悠長的聲音裏,盡是宣泄出來,竟然是嗚咽一聲,嚎啕大哭:「外祖父,我到底是不是父皇的親兒,為何從小到大,父皇總是一味讓著那琅王,卻總是苛責與我!」


    魏申看著眼前哭得如三歲小兒的太子,心裏便是入掉進了寒冰的窟窿一般,隻在心裏微微歎息著,男兒不可不弘毅,這到底是個立不起來的,隻恨魏家的前程又盡係在他一人身上,放棄不得。


    他話鋒一轉,倒是說起另一樁京城軼事:「你那妾侍白家倒了台,漕運那龍頭霸主便是空缺下來,太子猜猜,是誰成了漕運的新龍頭?」


    太子這幾天火燒屁股,哪裏顧得上別人,自然無心打聽這些個商賈下九流的事情,隻恨恨道:「還能有誰?自然是琅王那個出身下賤的王妃了!」


    魏申睜開半合的眼道:「世人都是這般想,可是那白家的船行倒閉後,急著出手,前來盤店買船貪圖便宜的商家裏,卻獨獨少了崔記。前些宴會,有人問起那琅王妃怎麽放過這等擴充船隊的機會。可是那琅王妃卻笑言,一條運河當養萬家漕運。萬歲的龍澤均沾,才是黎民蒼生之福。若是她將船盡買了,這頂壟斷漕運的行為,又與白家何異?」


    太子一愣,沒想到那崔瓊娘竟然沒有接盤白家的漕運生意。


    魏申搖了搖頭:「多淺顯的道理,可惜老朽年輕時不懂,你現在也是不懂。琅王有這等通透的賢妻,何愁不能聖心在握?而卻那楚邪……不是一向甚得皇帝的喜愛?你何苦來作繭自縛,處處與他為敵?他就算再得聖寵,也不能名正言順的登基,本與你何幹?」


    太子如今有一車的後悔湯藥要飲,聽了祖父慢條斯理的分析後,心內更是如鼎下燃柴,沸騰著一片,隻訥訥道:「事已至此,孤該何去何從?」


    魏申開口道:「太子若是相信老朽,那便要學會急流勇退,既然聖心昭然,何苦再與你父皇作對,惹得他的厭煩。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還請太子在朝堂之上,當著文武百官親自請求退位讓賢,並請聖上看在你為太子多年兢兢業業不敢懈怠的情分上,賞賜魏家的祖地湘儀為你成王的封地。湘儀是我魏家的發家之地,風水所在,你若主動請去,留下賢名,萬歲自然也不會緊迫於你,留下害子毒父的惡名。」


    太子一聽,手裏的魚竿都扔在了冰上:「外祖父,這是何話?我身為大沅皇帝的嫡子,憑什麽要讓位於人?」


    那魏申卻依舊是老僧入定的光景,隻開口道:「關於琅王妃的事兒,老朽還沒有講完……雖則她不爭不搶,沒有取代白家成為漕運的霸市之主,可是隨後成立的漕運行會,卻是尊崔記的東家為會長,以後漕運的行規,價錢的高低,皆由行會會長商定,不可有惡意壓價,互相爭搶生意的惡行——所以,有時不爭,便是上策。太子……你可聽懂了這琅王妃的故事?」


    那一天,太子垂釣了半日,最後拎著個空魚簍回了太子府。


    許是在江邊受凍,回去之後便大病了一場,這一場大病來勢洶洶,竟然甚是綿長,以至於當太子再出現在朝堂上時,形容枯槁,活瘦了一大圈,在朝堂上,太子借口自己體弱不耐,呈上千言禪讓儲君的奏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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