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扭身回到艙裏,歪在窗下,拿了本書看,卻怎麽也看不下去,心裏總想著小叔的事,小叔的信兒從每月一封,到每月兩封,總是厚厚的,其實,每次小叔自己的事兒都說的不多,大多說一些見聞故事,從一開始的粗略記錄到後來的幾乎每天的事兒都寫,事無巨細仿佛日記。


    小叔不過是日記裏的一個人而已,風景,花草,民俗,包羅萬象,使得采薇讀起來總覺得,自己也置身其間一般,或者說小叔口述的太過生動,他哪個木頭師兄記錄在信上也分外動人。


    想著想著便覺困意上來,放下書靠在軟墊上睡了過去,醒過來的時候,日頭已偏西。


    三月進來道:「公子好睡,我進來了三回,見公子都睡的熟呢,想著左右無事便沒叫醒公子。」說著,打了熱水來,伺候采薇洗漱了,采薇才覺得有些餓,便問:「晚上有什麽吃食」


    在船上都吃早晚兩頓飯,晌午若餓了,便吃些幹糧點心,晚上這頓才要正經做的。


    三月道:「船家打了新鮮的河魚上來是,我剛去瞧了好大的花頭大鰱魚,一條足有兩斤多,想著公子喜歡吃,就要了兩條來,正要問公子怎麽吃,紅燒還是糖醋,或是用船家的土法子燉了。」


    采薇一聽就覺得肚子更餓了,想了想道:「你去點個小炭盆子擱在船頭,尋個瓦罐來,再找些菜蔬豆腐,咱們吃鮮魚鍋。」


    跟著采薇三月什麽沒吃過,姑娘在家時,把下廚當個消遣的樂子把弄,若有了什麽新鮮吃食,就要擺弄著花樣做,隻魚就能變出好幾樣吃法,因此大姑娘總說:「跟著這麽個好吃的主子,她們院裏的丫頭嘴都叼了,尋常的飯入不了口了。」


    大姑娘這是實在話,他們家姑娘做出來的吃食,別說吃,有些聽都沒聽過,卻真真好吃,比館子裏的菜還入味呢,因此三月一聽,饞蟲就勾了上來,歡喜的跑出去尋采薇要的東西。


    王寶財以前就知道東家這位二姑娘讀書識字做買賣上都有本事,可看著她利落的收拾活魚,也有些傻眼。


    采薇把魚去鱗淨腸,從中間破開,魚骨切成段,把魚骨頭和魚頭放進瓦罐裏熬上,魚肉片斜片,放在大碗裏,指使三月進去拿了三個胡凳出來放在瓦罐周圍,洗好的菜豆腐幹蘑菇什麽的,也都放在旁邊的大盆裏,對王寶財道:「站著幹嘛,坐下吃啊!」


    自打出來,每次吃飯,公子都叫他一起,一開頭王寶財還有些拘束,雖說跟東家一起出來,也是吃在一處,可畢竟東家是男人,後來跟采薇吃了幾頓才習慣了,所以采薇讓他坐,他也沒推辭。


    涮魚肉,尤其臨著河水坐在船頭涮魚肉真是極品的享受,船頭挑起風燈,一簇炭火上熏蒸著鮮美的魚香,船泊的地方是個野渡口,周圍沒幾個夜船,倒是更有意境。


    忽然耳邊傳來洞簫聲,在靜夜裏飄過來,映著頭上皓月,水中波光,竟讓人不覺神移。


    采薇仔細聽是一曲平湖秋月,應情應景,簫聲漸沒,采薇不禁想起範仲淹的嶽陽樓記,歎道:「長煙一空,皓月千裏,浮光躍金,靜影沉璧,漁歌互答,此樂何極!」


    三月小聲道:「公子看,是那邊船上人吹的。」采薇順著她的手看過去,離他們船有十幾米的岸邊泊著一條小舟,舟上立著一個玄衣男子,漁火昏暗,月光清淺,看不大清楚麵容,隻隱約看出輪廓,像個年輕男子,身姿挺拔,腰佩長劍,劍鞘在月光下泛著烏光,手裏執簫,迎風而立,風姿不凡。


    采薇忽然心生警覺:「寶財我怎麽覺得,這個人的影子有些眼熟呢?」王寶財道:「從咱們上船,他一直遠遠跟在咱們後頭,都幾天了。」


    采薇道:「你說是不是歹人強盜盯上咱們了?」三月小聲道:「哪有這樣的歹人,說不準人家正巧跟咱們順路罷了,這從北到南的水路就這一條,人家不走這裏能走哪裏?」


    采薇瞪了她一眼道:「那也沒有,我們停他就停,我們走他就走的理兒,這人我瞧著像個江湖人,江湖上什麽人沒有。」


    三月看了那邊船上的人一眼道:「若真像公子說的 ,是那偷偷摸摸躲著等機會才下手的歹人,也沒有大晚上還有閑心吹簫的。」


    采薇一想也有道理,想到自己潛意識裏的防備之心,不禁失笑,這大概是現代人刻在骨子裏的弊病,什麽時候都改不了,不過小心點總沒大錯,又抬頭看了那個人一眼,總覺得有些熟,忽想起杜少卿來,在心裏比對一下搖搖頭,杜少卿比這人略矮了些,也不會佩把劍在腰上。


    她想起杜少卿也是下意識反應,她認識的人裏,有這種挺拔風姿的人,大約隻有杜少卿了,大栓做什麽都畏畏縮縮的,不像個男人。


    想起大栓,采薇又想起她舅母李氏,說起來真是可恨人可憐,可憐人可恨,她出來的時候,舅舅正操辦著娶二房呢。


    她聽見底下的婆子們說,舅舅外頭這個叫秋萍的女人已經跟了舅舅小一年了,是定興縣城根底下趙莊子上的人,她弟弟是竹茗軒的夥計,去年臘月裏得了場大病,大虎過去瞧過一次,父母早去了,就一個姐姐,不知怎的,後來就跟了舅舅。


    如今有了喜,直接娶進來就是二房,舅母前兩日多大的精神折騰,才幾日竟憔悴的不成樣兒了,雖有幾分自作自受之嫌,卻也令人可悲可歎。


    「公子,公子……」三月推了她一把:「夜了,河上風涼,公子進去艙中吧!」采薇點點頭,進了艙中,收拾了躺下,不一會兒又聞簫聲起,仔細聽了卻是一曲思無邪,朦朧中不覺睡了過去。


    以後數日均可見不遠處的小舟,隨著她們的船或走或停,卻再不聞洞簫聲起,也沒見著那個人。


    過了瓜州抵淮安,下船換馬車走了半日便看見了浮梁縣,遠遠的就聞到侵鼻的茶香,從馬車望過去遠近都是一層一層的茶田,錯落有致,如今春茶已過,下一季就是秋茶了。


    采薇總以為江南是指的蘇杭,哪裏想到這裏不是蘇杭,王寶財說:「這裏距離杭州不遠,走官道過去有一日便能到了。」


    采薇知道這次爹讓她來,也不是光為了拉貨回去,如今皺家的小子都大了,幾次都是他們壓船北上的,這次她來,是讓她來熟悉熟悉路程,認認這些人。


    皺家的宅院蓋在山腳下,宅子依著後麵的茶田,蔥鬱的綠色中一彎白牆黛瓦,頗具江南的建築風格。


    采薇這個身份不過掩耳盜鈴的事,為的是糊弄外人,皺興是竹茗軒的東家,自然蠻不過他去,也知道這位蘇家的二姑娘有主意,有本事的,且是個先公後私的明白人,見了麵先把賬目對清楚,把要運回去的茶單子給了皺興,才說別的事。


    采薇跟著皺家的大兒子皺進寶去看了後麵的茶作坊,又逛了一日浮梁,才帶著王寶財去了杭州,路上采薇才想起來浮梁可不就是現代的景德鎮一帶嗎,怪不得周圍的鎮子好些燒窯賣瓷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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