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言裳微微一笑,知道寶瓶是擔心她又衝動了,往日她似乎總是很衝動,所以才做錯了很多事。「寶瓶,咱們早晚要走出霓裳院的,我絕不會讓你跟我一輩子悶在這院子裏,你放心,我不會再那麽衝動了。」


    寶瓶欣喜萬分,這些日子來,她看著世子妃沉靜地一點點斂去往日脾性,漸漸的穩重起來了,她心裏隱藏的那一點點希望又緩慢的升上來。


    「世子妃,您能想得開,奴婢真替您感到高興,隻是,世子爺……」寶瓶頓了頓,猶豫片刻才接著說下去,「世子爺才是您一生的依靠,您該向著世子爺才對……王妃,與您親近倒不是真的為您好。」


    寶瓶說完,偷偷看了看世子妃的神情,以往她說這些的時候,世子妃總是不耐煩。


    黎言裳見她麵色有異,猜透她的心思,遂笑了笑,「寶瓶,以後有什麽話,咱們兩人的時候,你盡管說,隻是也要防著別被有心人聽了去,你一心為我好,我明白的。」


    寶瓶驚喜的抬起頭,「世子妃,如果您能早這麽想,江嬤嬤也不會因為說了這樣的話得罪了王妃,被送到那麽遠的地方去了,她也是一心一意為您好的。」


    黎言裳微微挑眉,「你放心,江嬤嬤也會回來的。」江嬤嬤是她的陪嫁婆子,被發配到莊子上去了。


    寶瓶差點要喜極而泣,雖然隻是兩句空口無憑的話,在她聽來卻是世子妃的一片心意。原來世子妃還一直念著江嬤嬤,江嬤嬤若知道,豈會不開心?


    黎言裳眼角瞥見一抹青色閃進院門來,微微點頭示意寶瓶轉過身去看,霓裳院很久沒人來過了。


    寶瓶轉過頭去,見是王妃跟前的大丫頭金枝,立即意識到所來何事,心下微喜,急忙上前迎著,「金枝姊姊,您可是忙壞了吧。」


    金枝有張圓圓的臉,眉目間帶著幾分清秀,姿色卻十分平庸,為人也極為低調,因此頗得王妃信任。


    金枝笑了笑,先走到黎言裳跟前行禮,「世子妃,王妃請您去靜武院說話。」頓了頓又補充道:「奴婢來的時候,王妃正在誦經,世子妃也可稍等片刻再過去。」


    黎言裳麵色溫和,微微一笑,「有勞金枝姑娘了。寶瓶,你先帶金枝姑娘進去喝杯茶,我去換換衣服。」


    世子妃和顏悅色,還請她進去喝茶


    金枝心底暗暗吃驚。以往世子妃總是高高在上,從不屑跟下人多說話,今兒個竟是如此客氣?莫不是經了這一場大劫,真的變了?


    金枝暗自疑惑,麵上卻不敢表現出來,恭恭敬敬的回道:「世子妃折煞奴婢了,奴婢還是跟寶瓶一起伺候您換衣吧。」


    寶瓶卻已拉了她的手,親親熱熱的道:「金枝姊姊,世子妃既然說了,您也別客氣了,進來吃一兩口茶也不礙事的。」


    倚翠前來扶著黎言裳進了正房,寶瓶便拉著金枝去了隔壁耳房吃茶。


    稍過片刻,寶瓶捧著衣服進來,小聲說道:「世子妃,金枝可是王妃跟前數一數二能說上話的人。」


    黎言裳點點頭,表示記在心裏。看一眼她手上的衣服,是一套杏紅色長裙,遂道:「換一身素淨的來。」


    寶瓶皺皺眉頭,「世子妃,您大病初癒,臉色稍顯黯淡,穿得新鮮點才有精神。」


    「穿這樣豈不欲蓋彌彰了?反而素淨的好,再說,我剛失去孩子,哪裏有心思穿這樣大紫大紅的衣服,豈不被人笑話。」


    寶瓶暗自一驚,竟是忽略了這個問題,她馬上轉身出去尋了一件淺藍色百蝶度花的襦裙和一件素白色的夾襖來。


    黎言裳換好衣服,又讓寶瓶梳了最簡單的婦人發髻,便扶著寶瓶的手出門了。


    金枝早就在門口候著,見她這一身素淨打扮,臉上亦未施任何脂粉,不免又有些驚異,這樣素淨的世子妃,肌膚細潤,雖稍顯蒼白卻增添了幾分柔弱,嫋嫋婷婷,氣若幽蘭,竟比往日優雅從容了幾分。


    尤其那雙烏黑的眸子,淡靜如水,顧盼生輝,像是換了個人一般。


    「世子妃今兒個真好看。」金枝由衷讚歎。


    黎言裳麵上立即顯出一抹紅暈,淡淡一笑,「金枝姑娘說笑了。」


    出了霓裳院的門,黎言裳不動聲色的打量著王府的環境,亭台樓閣自不必說,那幾處造型奇特、怪石嶙峋的假山令人目不暇給,乍然望去像是真的一般。


    晉王爺喜武,想必是喜歡這些溝溝壑壑的玩意兒。


    一路上,黎言裳並不言語,隻暗暗記住來路,卻也感受到府內喜慶的氣氛。


    靜武院,雅致裏透著幾分威武,院內幾棵垂柳更是平添了幾分春色。


    三人剛走到正房門口,便聽到裏頭嘩啦一聲什麽東西摔碎的聲音,接著傳出一陣低吼,「一個個搔首弄姿的,就知道成日在爺們跟前轉悠,打死了活該,省得王爺看見心煩。」


    裏頭的話聽得清晰,黎言裳猛地頓住腳步,站在原地,猛地想起那晚的尖叫聲。


    金枝慌忙快走幾步,掀了簾子進去,小聲稟道:「王妃,世子妃來了。」


    王妃仝氏柳眉一橫,狠狠的剜了她一眼,遂強壓下心頭怒火,朗聲道:「快請世子妃進來吧。」


    地上碎裂的玉瓷杯子早有丫頭忙著收拾起來,仝氏也帶著一臉笑容,端坐在鏤空雕花大椅上,雙目瞅著厚重的大紅氈簾。


    門簾挑動,黎言裳緩步走進來,走到仝氏跟前盈盈下拜,「母親。」


    自她進門,仝氏的目光便直盯著她沒眨眼,此時眸子裏滿是驚訝。


    一旁早有丫頭搬著錦凳上來,黎言裳側著身子半坐下,微低著頭,並不多言。


    仝氏眉間皆是笑意,可眼底卻分明帶著幾分涼薄,「瞧這臉色蒼白的,都是你那父親,下令不準人去看你,不然我早就過去瞧你了,也不知道底下的人照顧你得怎麽樣?瞧著模樣倒是恢複了不少。」


    黎言裳欠欠身子,「下頭的人伺候得很好,母親不必掛念,隻是這一月未來請安,心內甚為不安,媳婦不懂事,給您帶來這麽多麻煩,還請母親不要生氣。」


    下人伺候得好不好,仝氏心裏明鏡兒似的,她還以為黎言裳定會在跟前哭訴一陣,她也正好再挑唆幾句,豈料黎言裳竟是這番滴水不漏的說詞。


    她也隻好微微一笑,假意關懷,「你的身子要緊,養好身子,你還年輕,以後還多得是機會,隻是眼下……」


    仝氏頓了頓,麵上露出幾分強裝的柔和善意來,「母親怕你傷心難過,卻也不得不說,總是要你露麵的,再過兩日便是曄哥兒成親的日子,側妃安氏雖然你也見過,但瞧著也不是個好相與的,母親隻擔心你……唉,曄哥兒,真是……」


    話隻說到這,她便咳聲歎氣的不說了。


    換做以往,黎言裳早就被激得怒火中火,可此時她隻覺得王妃真是個說話高手,三兩句話便把安氏與自己,宇文曄與自己的關係挑撥得對立起來。


    仝氏乃宇文曄生母安氏死後,晉王娶進門的繼室,雖然生了嫡子嫡女,與晉王的關係也不錯,但心裏總有塊疙瘩,不但因為宇文曄是嫡長子世子爺,自己的兒子隻能是郡王爺,還有一層更深的關係。


    宇文曄的姨母乃是當今皇後,其子宇文蒼乃太子爺,而仝氏的妹妹則是皇帝寵愛的仝貴妃,仝貴妃的兒子宇文謙則是皇帝極為寵愛的二皇子。


    這些微妙的關係串聯在一起,仝氏與宇文曄的關係也變得更加微妙。


    稍頓片刻,仝氏繼續說:「既然王爺許了你出門,便是解了你的禁足,以後還得多靠你自己,總不能苦了自個兒,曄哥兒那裏我也會替你多說說,你也不要一味忍讓。」


    黎言裳眼珠微轉,長長的睫毛撲閃著,「多謝母親教導,媳婦懂得,隻是……世子爺早已對媳婦恨之入骨,媳婦隻希望能在母親跟前盡孝,別的還是順其自然吧。」


    「你這孩子,曄哥兒成親,你也要露麵的,該有的氣勢還是要拿出來。」仝氏又擺出一副母慈心善萬事為人著想的態度,心底卻在冷笑,真是個不中用的,不過就因為不中用,才好握在手心裏。


    黎言裳乖順的點頭,「多謝母親。」


    仝氏又說了些無關緊要的話,話裏話外都在替黎言裳抱不平,卻也在撥弄黎言裳心底的火,隻可惜今非昔比,她再也不是那個衝動毛躁又自卑的黎言裳了。


    從靜武院出來,黎言裳長長的籲了口氣,心底也悄悄的鬆了口氣,與仝氏的第一次見麵讓她對仝氏有了近距離接觸,也稍稍摸清了仝氏的性子。


    「世子妃?」如流鶯般清脆的聲音陡然響起,一個身穿鵝黃色寬袖長裙的女子走過來,嫋嫋娜娜,頗有一番風姿。


    黎言裳馬上猜出她應該是自己的陪嫁丫頭紅菱,也是自己親手送上宇文曄床頭的侍妾。


    「世子妃,您身子還好嗎?」她眉頭微挑,一雙勾人的桃花眼轉動著嫵媚的流光,「世子妃,您可受苦了,奴婢一直惦念著世子妃,日日在世子爺跟前為您說話,怎奈世子爺……」


    悠長的歎息彷佛夾雜著無數的遺憾。


    黎言裳冷眼看她,明白她不過是想炫耀世子天天去她房裏。一個小小的丫頭,頂多也就是個侍妾,若能生個兒子,或許還能被高看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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