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6章 寡人也是閹人


    芷陽宮中,那個豪勇魁偉的大漢聽了楊瀚的話,不由呆了一呆,愕然道:“什麽?”


    楊瀚道:“你既入宮來,豈有不驗身之理?若是不驗明正身,一旦有了穢亂宮闈之事,寡人的體麵何在?”


    那大漢一聽,麵孔登時脹紅如雞血,勃然大怒道:“你敢如此欺我?”


    說話間,那大漢一雙鐵拳已經緊緊握了起來,瞧他那模樣,若是跳上丹陛,隻怕一拳就能砸碎了那張十分結實的幾案。


    被人閹割了身體,這是無法言喻的重大身心創傷,也許過上三年五年、十年八年,他人都麻木了,已經完全接受了現實,或者再有人當麵提及此事,太監們也不會在意了,可他們從心理上此刻還未接受這一事實,是無法承受的。


    楊瀚居然要他寬衣,露出殘缺的身體,這樣的羞辱,大漢如何忍得?


    他姓徐,名海生,本是瀛州一方豪傑,得罪了木下親王一係的一位重臣,被迫逃亡三山洲,可惜六曲樓覺得此人無用,他除了這條命,沒什麽可以與六曲樓交易的,便被趕了出來。無奈之下,隻好落草為寇。


    結果,他太能打了,一個抵得幾十個,那盜寇頭目先前還想把他攬為心腹,漸漸卻發現他威望日隆,本事也比自已大的多,恐怕要控製不住他了。


    這盜夥與狼群無異,當你漸漸不能威懾群狼,又或者狼群中出現了一隻更加強壯的公狼,就算他還沒有向你發起挑戰,其他的公狼在與他相處時也會自然而然地突出他來,這些細微處無一不在撼動著狼王的威信。


    所以,狼群中有些強壯的公狼,即便沒有向狼王發起挑戰,狼王也會主動向它發起挑戰,或趁他還能號令群狼,將它驅逐出去,以防萬一。


    人的智慧是狼所不能比的,徐海生所在的盜夥頭領陳洋漸漸對他心生忌憚,卻畏懼他豪勇,不敢直接出手,便用了借刀殺人之計,一次擄掠一個山寨時,故意安排他居於險要,卻在撤走時隻留下了他一人。


    徐海生以寡敵眾,最終被擒。本來部落裏是要把他剝皮處死的,正好上頭傳下令來,要將犯罪者閹割送入宮中侍奉大王,這個部落不大,又剛與賊眾交手死了不少人,本寨沒有犯下大罪者,哪舍得繼續減少壯丁人數,遂把他閹割了交差。


    徐海生因此保得一命,原也想著,就在這鹹陽宮裏了此殘生,卻不想剛一來便要被人如此羞辱,他對楊瀚尚毫無敬畏之意,心中自是不憤。


    楊瀚瞧見他虯髯賁張的威猛盜態,心裏也有點打怵,雖說自已功夫不賴,可跟這個大漢交手,怕也占不了便宜吧?不過,他正要征服幾個人為自已所用,若是不能降服他們,如何成就大事?


    這樣一想,楊瀚便強作鎮定,穩穩地坐在上首,用很平靜的聲音道:“你叫什麽名字,因何罪名,受閹入宮?”


    徐海生怔了一怔,本想豁出一死,與這鳥人拚了,不想他不再堅持自已脫衣,反而問起話來。沉默片刻,生的欲望終是占了上風,徐海生深深吸一口氣,道:“某,姓徐,名海生,乃瀛州人。”


    “為何流落三山?”


    徐海生把自已的事情一一說了遍,說到逃離瀛洲時,滿門老幼不及攜走,俱被官兵所殺時,一雙怒瞳已是血紅一片,待說及中了那陳洋的奸計,受困於山寨時,更是憤怒得渾身發抖。


    楊瀚聽罷,緩緩道:“這些仇恨,你想不想報?”


    徐海生大吼道:“我每日每夜,都恨不得能殺到他們麵前。吃他們的肉、喝他們的血,把他們的腦袋擰下來,當我的尿壺!”


    楊瀚冷冷地道:“可你根本沒這個機會!”


    徐海生身子一震,憤然看向楊瀚。


    楊瀚道:“我若放你走,你殺去那盜夥,還有萬一的機會殺了那陳洋。至於瀛州的仇家,他位高權重,手握重兵,你連見他一麵的機會都沒有,你全家老幼一十三口的性命,你永遠也沒有機會報了。”


    徐海生渾身發抖,兩行熱淚簌簌而下,突然自喉間發揮一聲困虎一般的嗥叫,跪爬在地上,以拳捶地,打得轟轟作響。


    門口侍衛聽見裏邊動靜,駭然打開大門,譚小談的刀抽出一半,正要衝進去,一瞧那大漢雖然哭得驚天動地,卻是跪在楊瀚階下,對他並無傷害,怔了一怔之後,還是識趣地要人把門關上了。


    楊瀚緩緩地道:“跟著我!我能叫你屠滅了那出賣你的所有盜夥!有朝一日,我還會帶你殺上瀛州!把那害你全家的官吏殺掉!這一天,也許需要十年,也許需要二十年,但是終有一天,你能見到!”


    楊瀚緩緩站了起來,一步步走下台階:“如果那時,你那仇家已死,也不妨事。他有家人,有子嗣,那些人是生是死,我都可以交給你來掌握。”


    楊瀚漸漸走到了徐海生的麵前,厲聲道:“站起來!”


    徐海生慟哭許久,這才爬起來。


    楊瀚站得太近了,就像小甜、小談這樣嬌小的女子在他麵前一樣,須得抬頭仰視,才能直視徐海生。


    於是,楊瀚默然,悄悄退了三步,重新站定。


    楊瀚道:“你受人閹割,肢體不全。全家被殺,更無香火。可是,隻要你跟著寡人,忠心耿耿地為寡人做事,終有一日,你雖肢體不全,卻將比這世上太多身體健全的人更要受人敬重,多少四肢健全之人,隻能匍伏於你的腳下!


    你雖全家被殺,再無香火傳承。可是,隻要你跟著寡人征戰天下,總有一天。你雖是閹人,卻會比這世上子子孫孫、枝繁葉茂之人,更為天下人所敬仰。十代、百代、千秋萬代,被世人所紀念,血食祭祀,永世不衰!雖無血脈,一樣香火傳承!”


    徐海生不再哭泣,隻是定定地看著楊瀚。


    楊瀚道:“因為,我是天聖楊家的後裔!這三山世界,是我楊氏先祖開天辟地!而我,將要重建三山,恢複祖先的輝煌。隻要你追隨著我的腳步建功立業,總有一天,你將陪著我,神祗一般,承受萬世香火!”


    徐海生動容了,不是楊瀚一番話有多麽巨大的煽動力,實在是天聖楊家在世間傳說中擁有太大的魔力。那是締造這個世界的人家,那人家可以駕馭這世上最恐怖、最龐大的龍獸,他們是神族血脈啊!


    徐海生有些囁嚅了。


    他家裏人,死光了。他自已,被閹割了。


    他已經完全沒有了未來,沒有了活下去的希望,之所以還活著,隻是出於一個生物求生的本能。


    而現在,楊瀚給了他希望,哪怕這隻是把空中的月亮比作了大餅,他也像溺水的人抓住了一把救命稻草,想相信它。


    因為,這樣活著,才有一個奔頭。


    “當……當真?”


    “隻要建立功業,便當真!隻要當真建立了無上的功業,寡人便決不會食言!因為,我明白你的痛苦,明白你的恥辱。因為此刻,寡人,也是一個閹人!”


    徐海生大吃一驚,大王是閹人?這……


    楊瀚沉聲道:“我的祖先,因為變故,離開了這三山世界,五百年後,我才歸來!現在,我除了天聖楊家傳承下來的榮光和威望,一無所有!沒有權力,沒有金錢,除了可以馭使那深山中的龍獸。


    我明為大王,高高在上,為西山諸部所尊奉,可實際上,他們各懷居心,都隻想借用我的能力與威望,為他們自已謀利益。


    如此,就算有朝一日一統三山洲,重新打下這天下,寡人也不過是受他們操縱的一個傀儡!直至受逼禪位,不明不白地死掉!


    如此,寡人豈不也是一個閹人?肢體不全的閹人!被人暗中嘲諷的閹人!再沒有香火傳承的閹人?


    寡人能信任的,隻有你們!如果你們能陪同寡人,奪回這一切,那麽,陪同寡人站在最高處去享受這榮光的,就是你們!普天之下,誰敢說,我們不是頂天立地的男人?”


    徐海生心動了,雖知機會渺茫,可是殘肢再生,才是絕無可能之事。雖是肢體再無完整之日,可是如果扶保眼前這位天聖後裔,真的有那麽一天,站到全天下的最巔峰處……


    正如大王所說,身體殘缺與否又算什麽?有沒有後裔又算什麽?隻要做為大功臣陪侍宗廟,後世的帝王都要一代代向他供獻血食!


    徐海生“嗵”地一聲跪了下去,一個頭重重地磕在地上:“某願誓死追隨大王!”


    楊瀚道:“為了來日你我不再做閹人,寡人今日與你,坦裎相見,交換腹心!”


    楊瀚利索地解開腰帶,敞開了他的衣懷,赤條條的身子,便這樣直麵著徐海生。


    徐海生再無遲疑,立即跳起身來,將衣袍解開。自他身體殘缺,不要說自卑得再不敢讓任何一個人看見他的身體,便連他自已也不願再看自已的身體。可在眼前這個人麵前,他毫無猶豫。


    這衣袍坦露,赤裎相見,他筆直地站著,毫無自卑羞慚之意,胸中隻有鬱鬱不平之氣化作熊熊烈火,炙得他的心都有些痛了。


    對眼前這個人,他願意坦露自已的一切,他的身體、他的忠心、他的期待!


    後世記載,天賢大帝楊瀚麾下有三龍四鳳,五虎八猛犬,其中尤以八猛犬為最,他們對大帝最是忠心耿耿,一生隻唯大帝一人之命是從,指哪咬哪,直如瘋狗一般,雖刀山火海,不加猶豫。


    可是卻始終無人弄得明白,他們之中,有的奸、有的滑、有的黑心腸,有的貪得無厭,卻為何一個個都對大帝楊瀚忠心若斯?最後隻能歸結為楊瀚大帝的個人魅力實在是無人可擋,從無人知道今日這場赤裎相對,這是大帝和他們之間的一個小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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