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更的時候,天邊剛剛露出了一絲灰白,錢程穿戴整齊,摸了摸砰砰亂跳的心口,佯作鎮定地推開房門朝外走去,果不其然,睡在隔壁的都尉還沒起來,不遠處守夜的兵士正在打盹,抬起頭來眼神迷茫地看了她一眼,掙紮著站了起來。


    錢程也沒理他,緩緩地踱著步,象以往一樣地在院中散起步來,不經意間就到了將軍府後門的廚房前。


    廚房前有一手推車白菜,一大半被篷布蓋著,前幾天看到的那個小夥子依然憨笑著和廚娘說話,錢程盯著他看了一會兒,沒發現有什麽異常,不由得心裏大失所望。


    「大嬸,我把這白菜卸點在廚房裏麵吧,省得你再花力氣搬。」


    「大嬸你去廚房裏呆著點,外麵太冷了。」


    「大嬸你放心,我們的菜新鮮著呢,你在裏麵要是看到有爛菜葉的,都放到一邊去,我都不收錢。」


    ……


    眼看著廚房外隻剩下了搬菜的小夥子、哈欠連天的守衛、怔怔發呆的錢程,驟然之間,變故陡生:從那車篷布裏躥出了一個青衣人,一揚手,「撲」的一聲悶響,那個守衛便軟軟地歪倒在了草叢裏;說時遲那時快,青衣人躥上前去,把那守衛往草叢裏一拖,而那小夥子則把錢程一扛,扔進了手推車的篷布裏,劈頭蓋臉地就把白菜堆在了她的身上。


    錢程被扔得眼冒金星,隻聽見手推車的聲音嘎吱吱地響了起來,好像在掉頭,那個小夥子的聲音有些懊喪:「大嬸對不住,我爹把剩餘的白菜裝錯了,都是些爛的,我出去換一車來,馬上就回來,大嬸你等我一會兒。」


    小夥子迅速地推著手推車後門而去,手腳伶俐,一頂一拉,仿佛演練了無數遍,眼看著就要跨過門框;錢程終於有些回過神來,深吸了一口氣,偷偷掀開了布,忽然,她渾身一緊,隻見烏桑正站在遠處,怔怔地看向這裏,嘴唇微微翕動著,仿佛隨時都要高聲大叫——


    那小夥子揚起了手,錢程大駭,低聲急促地道:「不要傷她!」


    小夥子一怔,再也沒有時間去看烏桑了,立刻不管不顧地直衝了出去。


    預想中的大叫居然沒有響起,錢程頓時心裏有些明白了,透過布的縫隙,依稀還能看到烏桑的花布裙角,頓時,她的眼角濕潤了起來,一絲忍不住的哽咽輕逸出聲,那個嬌俏的、天真的、愛笑的臉龐浮現在她的眼前,那個可愛的烏孫女孩,陪著她渡過這麽多孤寂日子的烏孫女孩,終究漸漸地遠去了,她終究不能和這個烏孫女孩大醉一場灑淚告別……


    那小夥子推著手推車急匆匆地出了後門,賠笑著和後門的侍衛打了個招呼,侍衛掀開了蓋著的布,漫不經心地看了兩眼便放了行。小夥子急速地走過兩個轉角,那裏已經有相同的兩輛手推車,裝著一模一樣的白菜,蓋著一模一樣的布,立刻分頭朝著昭蘇的三個城門而去。


    城門也是剛開不久,守城的士兵看來是已經和那小夥子有些熟識了,笑著打趣說:「今天怎麽還是滿車的菜,出了什麽岔子了不成?」


    小夥子笑了笑:「別提了,差點沒讓將軍府的廚娘揍一頓,早上弄錯了,把我爹準備去喂豬的一車菜推來了,這不趕著時間去換呢,多謝軍爺給行個方便。」


    「走吧走吧,你小子皮癢了,敢送爛菜給將軍府,這幸虧是我們右將軍,換了左將軍,你的小命可得仔細嘍。」


    小夥子連聲道謝,車軲轆又響了起來,剛剛走出城門,隻聽到遠處隱隱地響起了如雷般的響聲,越來越近,越來越響,不一會兒,一個先行兵策馬狂奔了過來,喊道:「閑雜人等讓開,站到一邊不許動!昆莫到了!」


    錢程隻覺得自己喉嚨仿佛被掐住了,鼻子裏盡是白菜的味道,幾絲菜葉鑽進了鼻腔,癢得她直想打噴嚏,卻隻能使勁地憋著。


    外麵的人群一陣騷動,旋即又歸於平靜,不一會兒,整齊的馬蹄聲從她的手推車前經過,走了整整一炷香的時間,她屏息偷偷往外瞧去,隻能看到一個個馬蹄。


    忽然,一匹黑色的馬慢慢地從她眼前閃過,停在了她的不遠處,錢程屏住了呼吸:這匹馬她很熟悉,馬掌是特製的,一眼就能看出是鄔赫逖的坐騎。不一會兒,一個熟悉的聲音響了起來:「昭蘇城在陽光下十分漂亮,博袷,你說她會不會喜歡這裏?」


    「昆莫,大人一定會喜歡的,這裏有很多大乾人。」博袷大叔的聲音從後麵響了起來。


    鄔赫逖滿意地應了一聲:「下次烏孫就定都在昭蘇,她要是喜歡,我在昭蘇給她修座象大乾一樣的大房子,可以經常來住。」


    「真想馬上見到大人,這一陣子沒了大人,氈房裏就好像沒了笑聲。」博袷大叔歎了口氣,「隻可惜我要馬上趕回去,不能在這裏多呆。」


    「博袷你趕緊把坎兒井修好,我迫不及待地想看到那幾個長老來懇求你幫他們修井的模樣了。」鄔赫逖大笑了起來。


    「是,昆莫,博袷一定不負重托,等請教完大人便火速趕回都赤。」


    隨著朗朗的笑聲,馬蹄動了起來,漸漸地,被後麵湧上來的雜色馬蹄淹沒了。


    錢程呆呆地聽著,心裏湧上來一陣說不明道不清的感情,她咬了咬嘴唇,幾乎有種衝動,想拉住鄔赫逖的手問一問:昆莫,我們做朋友好嗎?不要打仗了,我把我知道的都告訴你,行嗎?


    可她終究沒有出去,自己的這個念頭在這個戰火紛飛的時刻,是多麽可笑,是多麽天真!景恒之、鄔赫逖,這兩個俾睨天下的帝王,怎麽可能因為她的這點婦人之仁而握手言和?


    手推車的咕嚕重新飛速轉動了起來,路麵十分不平整,錢程躺在裏麵,被顛得頭暈眼花。不一會兒,手推車緊急停住了,錢程被人從上麵拉拽了下來,還沒等她把頭上的白菜葉子扒拉掉,便又被人塞進了一輛馬車。


    還沒等她站穩,馬車便疾馳而去,她一個趔趄,一頭栽進了一個人的懷裏,不由得抱怨道:「慢點,我的手臂可剛脫臼過,斷了你養我一輩子啊……」


    忽然,她的身體被人緊緊地抱住了,抱得她簡直快要透不過起來;一雙寬大的手按在她的後背,仿佛想要穿入她的身體;抱著她的臂彎是那麽有力,卻不自覺地發著顫,仿佛深怕一不留神,懷中的人兒就會消失不見……不一會兒,一個喃喃的聲音響了起來:「阿程,阿程,總算找到你了,太好了……」


    錢程嚇了一跳,掙紮著想要去看那個人的臉,卻被他按得動彈不得;聽這聲音,好像是景恒之,可又好像不是景恒之:那個陰險狡詐的人怎麽可能會發出這麽深情、痛楚的聲音?難道他不應該坐在軟榻上斜眼看著她摔倒在地上,然後嘲弄著說:「錢愛卿,離了我不行了吧?我花了這麽大勁兒把你救出來,你要怎麽謝我?」


    「喂,你是誰?你是不是易容成陛下的樣子?陛下呢?」錢程趴在那人的肩頭,戰戰兢兢地問道。


    那人沒有回答,無視錢程的掙紮,就這樣緊緊地抱著她,仿佛這樣就能地老天荒一般。


    馬車一個顛簸,兩個人一個站立不穩,倒在了軟榻上。景恒之的手終於鬆了開來,小心翼翼地扶著錢程坐在了軟榻上,低聲問道:「你的手脫過臼?發生什麽事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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