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子餘僵著身子,一動不動,聽著耳邊傳來了輕微的呼吸聲,聞著錢程身上淺淺的清香,隻覺得這天這地是如此的美好,就算此生隻能和她如此相擁,也比那大半年來驚恐交加,觸不到她半根頭發好上不知千倍百倍。


    遠處,千華寺的鍾聲響了起來,一下又一下,清遠而神秘的鍾聲仿佛能蕩滌人心中所有的雜念,裴子餘靜靜地聽著,感覺到肩膀上的人動了一動,醒了過來。


    「恒之,我怎麽聽到鍾響了?」錢程揉了揉眼睛,喃喃地問道。


    四周一片寂靜,連錢程自己也愣住了,半晌才強笑著說:「哎呀,錯了錯了,我說錯了。子餘,我們上山去玩吧。」


    裴子餘的臉色漠然,渾身的肌肉瞬間繃緊,又一點一點地鬆弛下來,良久,他凝視著她,冷冷地說:「阿程,原來你心上的人是陛下。」


    自己心靈最深處的秘密、連自己都不敢深想的秘密被裴子餘一下子揭開了,錢程有些倉皇失措,好半天才強笑著擠出一句話來:「子餘你別開玩笑了,陛下三宮六院,美女如雲,我一個大男人,去湊什麽熱鬧。」


    裴子餘的眼神複雜,沉默了片刻,低聲說:「我知道,他很喜歡你。」


    錢程的心一跳,有些手足無措,一絲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麽。


    「我和他從小一塊長大,從來沒想過,我們倆會喜歡上同一個人。」裴子餘的神情陰鬱了起來,「在這世上,若說有人讓我心服口服,隻有陛下一人。」


    「其實我有什麽好?」錢程百思不得其解,「我又貪財又好色,既不會吟詩作畫,也不會女紅廚藝,子餘,你們是不是都被鬼迷了心竅?明天一早是不是就會清醒過來?」


    裴子餘忍不住笑了,那冷酷漠然的神色頓時被這笑容衝淡了,更顯俊逸,他伸指彈了彈她額頭上的草屑,把她從地上拽了起來:「你知道就好。」


    「現在我們去哪裏?」錢程不想再提景恒之,隻盼著趕緊能把這惱人的心事拋到九霄雲外。


    裴子餘端詳了她片刻,忽然從草地上摘了一朵野花,順手插在了她的鬢邊,野花嫣紅,映得她肌膚雪白滑膩。隻是她一身男裝,頭發束冠,這一朵鮮花顯得有些不倫不類。


    錢程不由得心裏惴惴:難道子餘也看出什麽名堂來了?她伸手把那野花抓了下來,往裴子餘的頭上戳去,佯怒道:「好啊,子餘你也調戲我,我也要看你戴花的模樣。」


    裴子餘側身一讓,一把拉住了差點跌倒的錢程,低聲說:「阿程,你答應我一件事情。」


    「莫說一件,一萬件我都答應你。」錢程慷慨地許願。


    裴子餘點點頭,往山上瞧了瞧說:「走,我們先去千華寺瞧瞧。」


    沿著青石路拾階而上,一路鳥語蟲鳴,十分幽靜,小徑上不時有人交錯而過,其中不乏年輕美貌的女子在侍女和仆從的陪伴下去千華寺請香,看到這兩個英俊帥氣的男子,都情不自禁地偷偷瞄了過來。


    錢程一直跟在裴子餘的身旁不死心地追問著,他到底想讓她答應一件什麽事情。


    「不會是在朝堂上讓我學狗叫吧?」錢程天馬行空地想著,把自己學狗叫的模樣替代成裴子餘的,忍不住自己咯咯地笑了起來。


    「難道是讓我從此住到護國將軍府,一輩子都不許出來?」錢程眉頭深鎖了起來。


    裴子餘瞟了她一眼:「強人所難非我願也。」


    錢程嘿嘿一笑:「隻怕到時候我把整個將軍府搞得烏煙瘴氣,你求著讓我出來。」


    又走了幾步,錢程忽然驚跳起來:「子餘,你不會是想要我把每月的俸祿都給你吧?這樣你不如要了我的命去。」


    裴子餘也不理她,任她在那裏胡言亂語。山路彎曲,錢程邊走邊說,走幾步歇幾步,一路氣喘籲籲,足足大半個時辰,才到了千華山頂。


    千華寺在山頂的正中間,香火鼎盛,青煙嫋嫋,裴子餘領著她,一路從進門的韋陀開始,虔誠地拜了彌勒、觀音和如來。


    錢程雖然不太信這些虛無的東西,可是裴子餘如此虔誠,她也不敢再胡言亂語,跟在他後麵,給各個菩薩誠心地磕了好幾個響頭,一會兒求菩薩保佑她的銀子都回來,一會兒求菩薩保佑這些個好友都不要因為她而痛苦,一會兒求菩薩保佑好友們都一輩子對她不離不棄,金銀財寶都隨便她花,一會兒求菩薩保佑她的身份不要露陷,能一直這樣快活地活下去……


    到了後來,她連自己求了些什麽都不記得了,在最後的如來佛前磕了兩個響頭,豪氣千幹地念叨著:菩薩,就保佑我心想事成吧。


    拜完最後一個菩薩,她揉了揉自己的膝蓋,看著裴子餘取出一根項鏈,紅繩的中間有一顆鴿蛋大小的珠子,散發著柔和的光芒。


    「阿程,我許了願在這顆珠子上,保佑你能一生平安快樂。」他低聲地說,「就算拚盡我的全力,我也會護你。」


    錢程呆了呆,隻覺得胸口漲滿了一種名叫感動的情緒,她張了張嘴,卻發不出聲來,任由裴子餘將紅鏈係在了她的脖子上。她明白裴子餘想要的是什麽,她能把自己所有的一切都交給眼前這個男人,但唯有這個,她無法控製。


    忽然,有人宣了一聲佛號,錢程往旁邊一瞧,隻見有個身穿袈裟的法師正站在佛堂前淺笑著看著她:「錢施主,別來無恙否?」


    錢程楞了一下,驚喜地叫道:「大師你在這裏?太好了!」


    智華禪師緩步走了過來,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她幾眼:「看來施主最近很不太平啊。所幸吉人自有天相,總算平安歸來了。」


    錢程雙掌合十,朝著他行了一個禮:「大師,我心裏很困惑,不知道該何去何從。」


    「從來處來,往去處去。」智華禪師雙目悲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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