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城市裏是怎麽做雞蛋羹的,但在我們老家,雞蛋羹是最常見的家常菜。


    兩個雞蛋攪勻,加鹽水,放鍋裏蒸十分鍾。


    凝固後放半勺豬油,幾滴醬油,撒上蔥花。


    那叫一個香啊。


    我小時候最愛吃雞蛋羹,同樣的,我姐也喜歡吃。


    所以我們經常為了誰多吃了半勺雞蛋羹拌嘴,吵的不可開交。


    再後來,奶奶為了避免我們姐弟吵架,每次將雞蛋羹端上桌的時候,都會用勺子在中間劃一條線,一人一半,誰也不許多吃誰的。


    這個習慣一直到現在都是如此。


    隻是自從我媽帶走了我姐,家裏吃雞蛋羹再也沒人和我爭搶了。


    反而少了從前那份快樂。


    靈溪家沒有豬油,我蒸好雞蛋羹後從昨天送來的豬肉上割了塊肥肉炸了下,順便炒了點肉沫堆上去。


    馬尾少女看到雞蛋羹的時候眼眸輕閃,露出追憶之色。


    靈溪得意道:“怎麽樣,我徒弟手藝不比你差吧?”


    馬尾少女微笑道:“比我強太多了。”


    靈溪將雞蛋羹放在馬尾少女麵前,又給她拿來碗筷道:“吃吧,菜都涼了呢。”


    馬尾少女拿起勺子將雞蛋羹一分為二。


    我下意識的看了她一眼,她的手,在抖。


    我以為她冷,起身將別墅的大門關上,開了空調。


    “你一半,我一半,誰都不許多吃。”馬尾少女自言自語道:“醬油要少放,寧子口味淡。”


    “半勺豬油提香。”


    “沒有蔥花可以用大蒜葉。”


    她喃喃的說著,眼淚似斷線的珠子般掉落。


    我坐在她的對麵,手中的筷子悄然落地。


    我看著她,正如她進門時候那樣看我。


    “對不起,寧子。”她緊緊握著勺子,不敢哭出聲來。


    我放下手中的飯碗,徑直走向二樓。


    難怪我會覺得她很熟悉,難怪我會覺得她看著我的時候和別人不一樣。


    難怪她要吃雞蛋羹。


    嗬,同一個爹媽生的,能不熟悉嗎。


    “寧子。”她站在樓下帶著哭腔喊道。


    我沒有回頭,也不想回頭。


    因為從我媽離開的那年,我就再也不想看到她們。


    “徒弟。”靈溪輕聲道:“飯還沒吃完呢。”


    “我不餓了。”我腳步微停道:“師傅,這是我的家事,希望您別摻和。”


    靈溪故作不知道:“我沒摻和呀,你是我徒弟,童鳶是我好閨蜜,我誰都沒幫噢。”


    “而且,哪怕你沒把童鳶當姐姐看待,她也是我們的客人。”


    “你這樣將客人晾在一邊,是不是太不禮貌了。”靈溪唉聲歎氣道:“尊師重道啊,可不是嘴上說說的。你連師傅的客人都不放在眼裏,以後哪還敢指望你尊重我。”


    我被靈溪的一番話說的徹底無語。


    這特麽的是一碼事嗎?


    “下來下來,吃完飯再說。”靈溪調節氣氛道:“你今天去朋友家怎麽樣,按我說的辦法解決那件事沒?”


    我不想讓靈溪難堪,也不想看到蘇童鳶。


    於是我幹脆坐在樓梯口道:“解決了,還給了我一萬塊的感謝費呢。”


    說著,我將孟凡硬塞給我的一萬塊錢拿了出來:“錢少了點,主要是感謝師傅您。”


    靈溪自嘲道:“看吧,外人都知道感謝我,偏偏自己的徒弟不給我麵子。這忙幫的我心灰意冷呀。”


    “師傅……”我掙紮半晌,硬著頭皮坐到飯桌前道:“一碼歸一碼。”


    靈溪板著臉道:“你這條命還是童鳶救的呢,怎麽一碼歸一碼。”


    我被靈溪的話激起了心中的怨恨,嗬嗬笑道:“如果我知道是她花錢救得我,我情願死掉。”


    “師傅,您知道被母親拋棄的那種滋味嗎?”


    “被村裏人笑話沒媽的孩子,恩,野種。”


    “被同學圍著羞辱,羞辱我媽跟野-男人跑了。”


    “您知道一個人躲在稻草垛裏哭到睡著的難過嗎?”


    “七歲開始,我無數次的幻想我媽回來,我姐回來。光明正大的來村裏看我一眼,讓那些人知道我媽並沒有丟下我,我不是野種。我是有媽的孩子。”


    “我等了好多年,失望了很多年。”


    “您告訴我,我憑什麽要原諒她們?”


    “就因為她掏了一千萬給您讓您救我性命?”


    “這些年,她們母女倆沒有回家一趟,我這個兒子不管,爺爺奶奶呢?”


    “我媽跟了別人,不回來也就算了,情理上還說得通。”


    “可她呢?她頂著蘇家的姓,身上流著蘇家的血,她憑什麽像個外人一樣看著我們被人笑話?”


    “我奶身體不好,每次躺在床上念著的都是她蘇童鳶,她人呢?死了嗎?”


    我似發瘋一樣大笑道:“別人家重男輕女,可我們家從來都是重女輕男啊。”


    “你問問蘇童鳶,小時候,家裏有啥好吃的不是先由著她吃?”


    “爺爺寵她,奶奶慣她,我爸含糊她。”


    “爺爺死的時候她在哪裏?”


    “上過一炷香沒?磕過一個頭沒?”


    “是的,她這些年偷偷給家裏塞了錢。具體多少不清楚,因為我也是來京都之前才知道的。”


    “但錢買得了她對這個家的虧欠嗎?”


    “爺爺奶奶,我爸和我需要的是她蘇童鳶的施舍嗎?”


    “不需要,真的不需要啊。”


    我揉著泛紅的雙眼倔強道:“我們隻是想她,想她這個人。平平安安,健健康康。”.


    “哪怕她離開了蘇家,哪怕她跟著我媽去了別人家。”


    “她還是蘇家的人,是我姐。”


    靈溪動了動嘴,想要說話。但看著固執的我,她最終一言沒發。


    那個名叫蘇童鳶的馬尾少女捂嘴哽咽,泣不成聲。


    我拿起桌上的勺子,將一分為二的雞蛋羹攪碎,冷聲道:“師傅說每個人都有不得已的苦衷,我有我的苦衷,你有你的苦衷。”


    “蘇童鳶,我不管你的苦衷是什麽,你根本不配姓蘇。”


    說完,我再次走向二樓,走進自己的房間。


    蘇童鳶幾點離開的我不清楚,靈溪在做什麽我也不知道。


    我躺在床上,雙眼無神的望著天花板,腦海空白。


    同樣的一碗雞蛋羹,同樣的姐弟倆,同樣的一分為二。


    卻似乎再也回不到從前了。


    我還是從前的那個蘇寧。


    但她,隻是名字叫做蘇童鳶的蘇童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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