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殿,內院,講道台。


    每隔三年,身為文殿老祖,段自謙都會在講道台開啟長達九天的傳法解惑。


    上至道心根本,下至秘術修行。


    無一不談,無一不講。


    然而真正有資格踏入內院聽講者不過寥寥數百人,大多是各殿親傳弟子,或是位高權重的長老管事。


    以身份落座,垂首聆聽。


    往年,不出意外的,九殿之首的文天樞會坐在第一排第一個的蒲團上。


    而後是其他八位殿主,與他並排占據第一排僅有的九個座位。


    九人之後,按入門先後,是一眾親傳弟子。


    緊接著是各殿長老,以及人數最多的中層管事。


    一切井然有序,誰也不敢在此胡來造次。


    但是今年,讓在場所有人感到震驚的是,一道孤獨的身影悄然位列文天樞之前。


    黑袍加身,黑霧遮掩。


    以一人之力力壓文殿九位殿主,獨領風-騷,獨拔頭籌。


    濃鬱霧氣的包裹下,眾人隻能依稀看到她模糊不清的背影,卻無法洞悉她的真實麵貌。


    “那是誰……”


    遠遠的,有不明所以者呢喃發問,眉頭緊皺。


    “嗬,還能是誰。”


    有人耐人尋味的回答道:“麵具女就是祖龍之主,祖龍之主就是麵具女。”


    “外界都傳瘋了,說太虛造化碑上排名第二的絕品法相在我文殿。”


    “半年前的天地異象,祖龍吞龍凰,據說乃老祖一手布局。”


    “嘿,如此驚天動地的變故,引得八百仙界萬眾矚目的大事,你竟然毫不知情?”


    茫然問話者神色大變,一臉驚恐道:“此話當真?”


    回話者笑意邪魅,高深莫測道:“真真假假,假假真真。”


    “有些事不是我等能打探的,知而不知,還是做好分內事吧。”


    問話者心驚不已,趕忙附和道:“對,你說的對,隻是……”


    話鋒一轉,他若有所思的說道:“照這麽看,麵具女似已被老祖收為親傳弟子。”


    “她的地位,將一舉超越九大殿主,成為文殿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存在。”


    “明明有這意思,卻不曾開誠布公的宣告,其內蘊藏的深意委實讓人難以琢磨。”


    “旁的我倒不愁,我愁的是,以後我們該拿什麽態度對待她?”


    “親近了不好,太過疏遠了又恐遭她記恨在心。”


    “哎,真是件麻煩事。”


    小聲抱怨,他嘀嘀咕咕的牢騷不斷。


    回話者笑而不語,豎起兩根手指立於嘴邊,示意安靜聽法。


    ……


    三日後,傳法結束。


    文殿禁地,觀景峰。


    一峰獨立,峰高九千三百米。


    窄小陡峭的階梯上,段自謙一襲白袍走在最前麵。


    默默跟隨的,是背負長劍的麵具女與文殿九位殿主。


    一個個眼觀鼻鼻觀心,目不斜視,各懷心思。


    直到段自謙停下腳步,轉身走入半山腰的荒廢涼亭,一路上閉嘴不言的文天樞這才趁機迎上前,躬身說道:“老祖,昨日收到君源帝尊的傳音玉簡,說莫自傲帶蘇寧去了妖界。”


    “並未從仙界走,而是直接利用南庭小世界的那處虛空裂縫鑽了捷徑。”


    段自謙輕輕“恩”了聲,抬頭眺望山下的景色道:“怎麽,你覺得不妥?.


    文天樞正色道:“豈止是不妥,莫自傲心懷鬼胎,其心可誅。”


    “他……”


    話沒說完,被麵帶微笑的段自謙撫手打斷道:“別一口一個莫自傲,他是老夫的師弟,當得起你們一聲師叔祖。”


    “哪怕他外出遊曆一萬兩千多年,即便他從不插手我文殿之事。”


    “可你別忘了,文殿的傳承終究有他一半,這是師尊在世時親自賜下的。”


    “他不要,僅僅是目前不需要,僅此而已。”


    “不代表他與文殿一刀兩斷,徹底放棄了屬於他的那份造化。”


    文天樞眼眸一凝,順勢抱拳道:“老祖教訓的是,弟子明白了。”


    段自謙移動腳步,走向涼亭另一側道:“接著說。”


    文天樞原地垂臂,畢恭畢敬道:“蘇寧成為廢人,這是老祖希望看到的結果。”


    “若非莫自,若非莫師叔祖在最後關頭將他救走,那小子早就死無葬身之地。”


    “我們不出手殺他,有的是修行者會上去補刀,給他致命一擊。”


    “但現在,據君源所報,莫師叔祖不僅幫蘇寧續上了全身斷裂的骨骼與經脈,還要去妖界尋找那堪比三翅金蟬的“白睛蜂王。”


    “他到底什麽意思?是明著要和文殿作對嗎?”


    段自謙手扶沾滿灰塵的腐朽圍欄,白發飛舞,目光悠長道:“作對不至於,莫師弟出身文殿,這裏是他的根本。”


    “想來……”


    尾音拖長,衣袍烈烈。


    他曬然一笑,嗓音中突然多了一絲不確定道:“當真是想借蘇寧圓滿輪回大道?”


    文天樞正待說話,但就在這時,一直沉默不語的麵具女開口了。


    “老祖,依弟子愚見,蘇寧不足為慮。”


    “龍凰被吞,任他傷勢痊愈又如何?”


    “失去了法相輔佐,他此生能否邁入真仙十品都成問題,更別提人人向往的聖人大道了。”


    “再則,就算莫師叔祖不為他療傷,待得薑常念等人找到他,一樣會為他傾盡全力。”


    “所以,淪為秋後螞蚱的蘇寧何不留給那群想殺他的人去殺?”


    “比如火玄,雲決,寒望……”


    “隻要他腦子裏的薑臨安傳承還在,隻要他不死,就注定他永世不得安生。”


    段自謙不著痕跡的瞥了眼麵具女,表情怪異道:“說的有理。”


    “去吧,爾等皆退下。”


    “天樞,你隨我同行登頂。”


    眾人俯身一拜,齊齊化作流光飛逝。


    段自謙繼續前行,腳步越發沉重道:“此番布局算無遺策,卻唯獨忘記了不該忘的一角。”


    “薑臨安的記憶,他隕落太虛山頂的真相。”


    “蘇寧不敢對薑常念等人提及,想來是薑臨安最後一縷神魂消散前的叮囑。”


    “但莫師弟,他曾與那不孝孽徒關係匪淺。”


    “留著蘇寧,始終是一處禍端。”


    心生憂慮,眼露苦惱。


    段自謙沉吟片刻,下定決心道:“你去華夏等候莫師弟,瞧他願不願意將蘇寧交給你。”


    “恩,將那丫頭帶上。”


    “不知為何,我總覺得吞噬龍凰法相後,她身上的氣息有了些許轉變。”


    “也許是我感應錯了,又或者……”


    山頂狂風起,段自謙的聲音變的弱不可聞道:“替我好好的試試她。”


    “她啊,可比蘇寧重要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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