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見屋裏幾張桌案都整整齊齊擺滿了白瓷罐,放眼望去好不壯觀,盧嬌不由得笑了,「倒也氣派。」


    除了瓷罐之外,還有百十個一寸見方的油紙包著的小塊,都安安靜靜摞在一起,很是顯眼。


    「這是什麽?」


    胭脂抬頭瞧了一眼,噗嗤一笑,又提筆蘸飽了墨汁,「來時我曾順手做過男人用的唇脂,叫凝露珠的,隻可惜當時的香油都加了香料,便是虎子和二哥他們不在意,外頭人們未必不忌諱。故而這回我打從一開始就將香油做了兩份,如今也有沒味道的原色唇脂、手脂,等會兒一發送到香粉宅去。」


    盧嬌過去低頭聞了聞,果然沒什麽味道,便由衷讚道:「果然細心。」


    因胭脂成日家擺弄香料,屋子裏不必刻意熏香也十分好聞。


    她又順勢在屋裏轉了圈,見好像不久前才剛做的書架上頭已經整整齊齊擺了十來本書,便隨手抽了一本翻看,見封皮上寫的是《西南遊記》,又看另一本是《詩經》,再看第三本卻是《竹林雜談》,隨笑道:「你看的倒雜。」


    胭脂也笑了,有些不好意思,「我家原也不是什麽規矩森嚴的詩書大家,家裏人並不如何約束,左右書房裏也沒什麽看不得的壞書,我閑來無事就翻看幾本,幾年下來,倒也記得七七/八八。」


    所謂正經的書多是經史子集之類科舉的,外頭隨處可見,本也沒什麽稀罕。反倒是這些偏門的所謂「雜書」,其中不乏字字珠璣者,也往往刊印發行甚少,一旦錯過後頭就買不到了,故而胭脂也先挑了市麵上少有的默寫。


    「這也沒什麽,」盧嬌翻開那《西南遊記》,津津有味的讀了幾行,隨口道:「雜書也未必真是雜書,便是那些大家,難不成就沒有衣冠禽獸了麽?寫的未必是好的。你隻看天下的官吧,固然是有好官的,可那魚肉百姓屍位素餐之流也是比比皆是,可知這世上的事都不可一概而論。」


    「四姐真知灼見,小妹佩服。」胭脂點頭笑道,「想來四姐看過的書比我多了去了,如今卻在這裏取笑我。」


    「去你的,」盧嬌倒有些不好意思了,晃了晃手裏的書,「這個倒有些意思,以前我沒看過,能借來看看麽?保準不弄髒了。」


    她確實讀過不少書,但大多是父親喜歡的兵書、手劄,這類雜記知道的並不多。


    「這又何妨?」胭脂並不在意,「隻管拿就是了,便是有什麽也不要緊,我再抄一本也就是了。」


    這會兒她也記完了賬,站起來活動手腳,這才瞧見盧嬌帶進來的包袱,不由得好奇道:「你拿的這是什麽?」


    此話一出,盧嬌的表情再次古怪起來,幹咳一聲才顛三倒四的說:「這,咳,這是前兒有個熟人送我的料子,她家原是做布匹生意的,路過此地便胡亂留了些,權當年禮。隻是你也是知道我的,慣愛大紅大綠這些轟轟烈烈的,本就不大耐煩擺弄這些,卻哪裏穿的了?正巧你行李不多,便拿了幾塊清淡雅致的過來,多少應付一二。」


    江湖人天南海北的闖,認識的人自然也多,胭脂不疑有他,隻是笑著推辭,「這怎麽好?原是旁人送姐姐的,我如何能要?」


    「她早就說了的,隻任憑我處置,或是自穿或是送人都好,也比外頭胡亂買的便宜些。」盧嬌梗著脖子道,「你若不要,便是不拿我當姐姐了。」


    說著,便好似丟紮手的刺蝟似的將那包袱囫圇丟到胭脂懷裏。


    胭脂就覺得她有哪裏怪怪的,可一時半會兒又說不上來,隻好滿臉疑惑的開了看,頓時就被晃花了眼。


    裏頭一共五塊綢緞料子,鵝黃、藕粉是素麵,還有一塊雲紋,一塊百花,一塊喜鵲登枝的,俱都光彩華美,落在手裏好似握著一汪沉甸甸的水,說不出的美妙。


    她張了張嘴,老半天才憋出一句:「四姐,你那朋友想必出身豪富之家吧?」


    來沂源府這些日子,她也去過兩回綢緞莊,類似的布料也見過,隨便拿出一匹隻怕就在五兩往上,尤其是這三樣花樣的,說不得要十來兩呢!


    雖然這包袱裏隻是一塊塊裁好了的,可林林總總加起來恐怕也得十幾兩銀子!


    咦,話說回來,有錢人家送年禮也不按匹的麽?


    盧嬌也有些失聲,過了好一會兒才胡亂點頭道:「那是,他,不是,她家裏是積年做買賣的,好生有錢!區區幾十上百兩哪裏放在眼裏!所以你也不必在意,隻管收了也就是了。」


    娘咧,大當家也怪費勁的。


    胭脂就有些忐忑,「我也不大缺衣裳穿,哪裏好要這樣多?」


    盧嬌憋得夠嗆,偏偏有苦說不出,心道要是這點事都辦不成,回頭我哪裏還有臉向大當家討教?


    胭脂死活不肯白要,當場包了一整套手脂等送與盧嬌,又要把那本《西南遊記》給了她,這才罷了,隻一顆心還是跳得厲害。


    來沂源府果然是對了,天下有錢人果然這樣多!


    稍後,胭脂小心翼翼的將那幾塊料子收好,準備好生畫個稿子,不然這等好料子弄壞了可惜。


    盧嬌好容易鬆了口氣,等她收拾好了又一起去香粉宅送貨。


    越靠近年關越熱鬧,街上行人就多了好些,不光有本地百姓,還有好些過來大肆采買年貨的外來人口,穿著打扮各異,一張嘴南腔北調十分有趣。


    老遠就見香粉宅外頭停了幾輛車轎,上綴瓔珞流蘇,都甚是講究,立在一旁的小廝穿著打扮也不俗,規矩的很,想來是哪些富貴人家的。


    胭脂和盧嬌進去的時候,裏間已坐了六七位貴婦,都是披金戴銀的,這會兒茶果也顧不上吃,正甩著手帕子,七嘴八舌的追著張掌櫃的問:


    「掌櫃的,今兒這是第幾日了?怎的還沒有麽?」


    「買賣不是這樣做的!胃口也不是這麽吊的!若一味哄騙,往後我們也就不來了。」


    「正是這個理兒,我可是聽說了,前兒高夫人才打發人過來拿了瓶手脂,如何就沒了?」


    「我們自然是不比高大人的寶眷,哼哼。」


    「可不是?五日前我打發小丫頭來問,你信誓旦旦的說什麽不出幾日就有,又有什麽叫油胭脂的,吹得天花亂墜,可如今倒好,莫說油胭脂,我連個油瓶兒的影兒都沒瞧見!」


    一水兒的官太太,攀比的就是吃穿用度,前幾日有人忽然發現高夫人尤其愛顯擺自己的手,她們瞧了之後發現果然又白又嫩又細又滑,難得竟沒有一點兒藥油味兒,便都動了心思。


    且不說如今市麵上的手脂原本算作是藥品,不用吧,肌膚受不住;用了吧,走到哪兒都容易被人當成是病秧子藥罐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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