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李青暖也沒做飯,因為她現在還「病」得犯著癔症呢,隻要王氏進屋,她就敢不聲不響地直接拿東西把人砸出去。而王氏也不敢來硬的,畢竟李青暖變成這副模樣,的確是她心狠了些。最終她也不過是跟李老漢抱怨了幾句。


    就這麽著,十來天過去了,李青暖也明明白白地知曉自己恐怕是回不去了。


    一大早起來,李青暖按著往日的幹活習慣,先是把前院雞圈的幾隻母雞放出來喂食,然後又去廚房熬玉米粥。她麻利兒地把火引著,然後往土灶膛裏猛地塞了一把乾柴。


    畢竟芯子是換過的,前一世她雖然跟著姥姥在山裏住過七八年,但那也都是小時候的事兒了,而且姥姥疼她,也舍不得讓她大鍋裏燒火做飯的,所以這會兒熬出的玉米粥不僅稀拉拉的,還因為火候不對,帶了很重的玉米腥味。


    「青暖啊,你看明年後年你妹妹也該到了說親的年紀,你娘也想讓你弟弟去跟朱秀才學字兒……」李老漢蹲在灶房門口的磨石上,回頭看了一眼土灶前被火熏得臉蛋緋紅的閨女,「田家在咱們村也算是寬裕的人家,要不你收拾收拾,就嫁過去吧。」


    李青暖低著頭,也不知道是不是原身殘存的感情,她竟然為了這幾句話心酸。抬起胳膊,抹了一把眼角,看來不用再見那個漢子,也不用再猶豫了,自己這次是嫁定了。


    她沒有說話,隻是把灶膛裏的火扒拉出來用水澆滅,也不管會不會弄髒鍋裏的粥。起身冷聲說道:「讓我嫁過去也行,但我給李家做牛做馬這麽多年,從三歲開始給妹妹洗衣做飯,給後娘端屎端尿,時不時地還得被後娘和妹妹用柳條抽打。」


    說著,李青暖伸出乾瘦的胳膊,捋起衣袖讓李老漢看,「爹生的恩情也還得差不多了。如果這次我嫁出去,以後爹和後娘不能再招惹我。」


    李老漢沒想到家裏最聽話、性子最軟的閨女還跟自己講這種條件,心裏可謂是怒火中燒,臉色直接就陰沉下來,「你說的這叫什麽話。」


    「那好,爹既然認我這閨女,那就說說後娘給我準備了什麽陪嫁?」


    李青暖的話才落下,一旁就傳來了王氏殺豬般的號聲,「你這討債鬼,老娘哪有錢給你準備陪嫁,家裏這才翻蓋的房子,還欠了一屁股債。」


    聽了自家婆娘的話,李老漢心裏越發不是滋味,女兒挨打、受欺負他是清楚的。家裏翻新了房子,他們老兩口帶著老三、老四都住進了新屋子,隻有老二李青暖還在後麵小破房裏睡。大兒子李青山怎麽落下的殘疾,那手指可是生生在他麵前剁掉的,他心裏不難受也是不可能的。


    看了一眼還背對著自己罵街的婆娘,李老漢知道要是不按閨女說的做,這閨女恐怕活不出去。考慮到之前王氏的種種劣跡,他最終沙啞著聲音蒼白地說道:「行了,這件事就按閨女說的辦,你要是不給閨女準備跟秀娥一樣的陪嫁,那以後就不能仗著輩分去跟閨女胡攪蠻纏。」


    說著話的時候,恰好同村兒的劉嬸子進門。李青暖見有人來,眼中精光乍現,當下又重複了一遍自己個跟哥哥在李家受的苦,還讓李老漢重新承諾不能再招惹出嫁了的自己。


    按理說,這話兒是不孝的,傳出去也該讓人戳脊梁骨的。可偏偏李家特殊啊,這王氏是個續弦,為人不慈,在村裏的口碑和名聲也不好。相反,一直柔柔弱弱的李青暖可是大家眼裏可憐見兒的,人心總是有偏頗的,同情弱者是人之常情。所以從劉嬸子嘴裏傳出去的話,就是王氏怎麽耍潑逼著李青暖那閨女嫁人,好給她家李秀娥攢嫁妝。


    當然,這是後話了。


    潮河溝兒說是依山傍水,但也不過是有條大水溝通過而已,至於深山倒是有,但山裏豺狼虎豹哪個都是村民招惹不起的,所以就算山裏有什麽稀少古怪的寶貝,他們一般也不敢去采,最多也就是每年秋冬時候在前山土坡上打點酸棗給孩子們解饞。至於野兔和家雀兒,他們也常在田地裏設籠子、掏窩,十天八天給家裏改改夥食也是有的。


    不過每個村都會有例外,潮河溝的例外就是田鐵石。這漢子是個人物,但也是個苦命人,打小被田家老兩口撿到家裏,沒過一天好日子,就被逼著進山采藥換錢,那麽小的孩子,又不懂挖參的技巧,好幾次都被蛇蟲咬個半死才爬出山來。可以說別人家的孩子還光著屁股亂跑的時候,田鐵石那孩子就知道被大蟲和豺狼追趕的滋味。


    至於上前山去掏鳥窩,不管是家雀兒還是鳥蛋,吃的時候可都沒他的分兒。後來大點了,他自己倒是摸出一些門道,知道怎麽躲避豺狼,也懂得逃跑了,所以膽子本來就不小的他,漸漸地也就敢一個人幾宿幾宿地在深山林子裏挖靈藥。


    這不今兒一大早他就背著一個裝得鼓鼓囊囊的布袋,隱隱地還帶了濕乎乎的黑泥,這手裏也沒空著,提著幾隻山雞從山裏出來。這山雞可不好逮,賊精著呢,稍有點響動就會飛走。


    有早起澆地幹活的村民一邊清水溝一邊三五一群地閑扯,還有幾個端著大大碗公啃著窩頭,蹲在地邊上吹牛的。但看到一臉黝黑,手裏提著野味的田鐵石,吹牛的、發橫的都噤了聲。


    「鐵石啊,這是又挖到什麽好寶貝了?」一個坐在地界石上的中年漢子伸了伸抓著窩頭的右手,一邊扒拉粥一邊問道。


    說眼紅也算不上,這孩子雖然能掙錢,但都是拚著那條命上的,他們看多了也就覺得心酸。正說起來,最多也就是羨慕田家撿了這麽出息的一個兒子。


    「不管鐵石挖到什麽好寶貝,後天肯定得去鎮上趕集。」一個著灰衣粗布衣裳的老頭兒接了話。這老頭看起來也有六七十,身子都佝僂起來了,瘦瘦小小的,扛著把幾乎比他都高的鋤頭,「趕後兒你去集上的時候,別忘了招呼我一聲,也給我捎點東西。」


    他年紀大了,不比小年輕的腿腳好,能走著去趕集,所以平時有什麽要買的,他都得求了別人給捎著買。可這村裏的後生不是每個都像田鐵石這麽好說話,這日子久了他也就不指著求別人了,就是有時候挨不過,就知會田鐵石一聲,讓田鐵石幫幫忙。


    田鐵石憨厚地嘿嘿一笑,抹了一把汗,也不說放下手裏的物件,就那麽背著跟幾個人說了會話,「劉大叔,那趕後兒大早我去你那看看。」


    原來這劉大叔就是那天去李青暖家那劉嬸子的男人,也就是有了這層關係,劉家後來跟田鐵石、李青暖走得很近。


    「欸,鐵石,你不是想說李家那姑娘嗎,剛剛我還看見她在溝邊裏洗衣裳呢,你要不去看看?」一個穿著翠布衣褲的男人不入流地吹了聲口哨,看著五大三粗的田鐵石打趣兒道:「都二十好幾的漢子了,還不知道女人啥味兒,真是命苦啊。」


    說話的是村裏有名的賴皮陳二狗,說起來這陳二狗跟田鐵石不對眼可不是一天兩天了,之前陳二狗調戲過李青暖,正好被路過的田鐵石撞上,這蠻漢二話不說,直接抄起砂鍋大的拳頭揍了上去。


    陳家老爺子也知道自己的兒子不爭氣,所以根本沒提說找田家的事兒,還總用田鐵石的能幹斥責兒子不成器。就這麽著,陳二狗算是記恨上了田鐵石。


    田鐵石雖然蠻憨,但也清楚女兒家的名聲可毀不得。這李家姑娘自己個都沒啥印象,怎麽就成了自己看上的了呢。


    要不怎說這人實誠呢,不過要是不實誠,也不會田家婆娘張氏一哭訴沒錢了,田鐵石就往山裏鑽。


    「陳二狗,我看你的皮是又癢癢了吧,正好讓鐵石給你鬆快鬆快。」劉嬸子最瞧不起陳二狗這種賴皮,直接開口頂了一句。


    這下周圍剛剛說話的幾個爺們、婦女也都七嘴八舌地說起來。陳二狗見田鐵石臉色發黑,也生怕挨揍,趕緊打著恭求饒。


    雖然說田鐵石沒想著去看李青暖,可步子也不知咋地就朝著河溝邁去。不過這也說得通,畢竟回田家蹚過河倒也快點兒。


    河溝邊,李青暖用棒槌砸了幾下衣服,然後把上邊的草木灰衝洗乾淨,就伸手撩著水玩。反正回去了也是被王氏強著幹活兒,她又不傻,現在在李家她沒依沒靠的,就一個嫂子還是分家分出去單過的,也不能插手這邊的事兒。


    田鐵石到河溝兒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幅場景,乾瘦柔弱的女孩一邊哼著歌一邊用手裏的衣服撩撥著河水,好似還露出一個狡黠的表情,那小模樣看得田鐵石連步子都忘了邁,隻覺得心頭癢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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