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婆婆愛幫人牽紅線、作媒,在鬆香巷裏是有名的,這幾年,她也當真見到一些男女因婆婆的牽成而結為連理,卻未想婆婆把主意動到她頭上。


    她原以為……以為孟雲崢當日在小場子那裏,當著眾人的麵說得那樣清楚,婆婆明白後,就不會再起誤會,硬要將他們倆湊成對,豈料,根本是變本加厲,非要找個男子跟她看對眼才肯放人上岸似的。


    喬婆婆歎氣。「好吧,既然這一波沒看中喜歡的,等十五月圓夜,你隨老太婆上茶樓,咱在那兒還能安排另一波呢。你來,婆婆請你喝茶,你隻需……隻需……」突然五官微僵。


    薑回雪沒留意到老人家的表情變化,也無心神去管身後響起的聲聲低呼,總歸湖上飄蕩那麽多艘舟船、乘載那麽多人,呼嚷喧鬧豈可能會少?


    她是一聽到中秋當晩還要上茶樓,立時驚得瞠圓眸子,耳中作鳴,隻曉得衝著喬婆婆使勁兒搖頭。


    「婆婆,我不去,不要的,再怎樣都不去!您、您不能再拿默兒作筏,不能再像今夜這般,這樣……這樣不好,反正我不去的。」


    「回雪……」喬婆婆神情古怪,但聲音還算穩,僅有點遲疑,問:「你要不要回頭瞧瞧,看這個男的合不合你眼緣?」


    終於發現婆婆眼神不對,是越過她頭頂停在她身後某點。


    方才發生過一名趨近過來攀談的男子試圖躍上她們的長舟,是被婆婆厲聲罵了才乖乖收腳,薑回雪此時腦中挺混亂,還以為又發生同樣的事,有誰跳上來了,就在她身後。


    她車轉回身,張聲便嚷,「我沒要相看,誰也不看的,請公子離開……呃!」


    當真有男人上她們的長舟。


    那人當真就立在她身後,竟然相距不過一步。


    他站得極近,她竟都不知他何時上來?又打哪裏上來?


    一張薄披風被他整個甩到肩後,寬肩窄腰的高大身形是她再熟悉不過的。


    離這男人這麽近,她平視時的眸光通常會落在他寬闊胸前,此刻,他胸前一雙鐵臂交盤,兩腿與肩同寬,虎背挺直,佇立的姿態有些氣勢淩人,她迷惑揚睫,怔怔看向那張被湖上燈火切割明暗的峻酷麵龐。


    「孟……孟大爺……」


    「你在這裏幹什麽?」一字字明顯從齒縫間磨礪而出。


    她在幹什麽呢?薑回雪也在想。


    迷糊看著他,她下意識低頭,看到被她認真打撈起來的十多個木盒,接著又看看隨在長舟兩側的舟船……欸。


    她眸光再次回到男人繃得硬邦邦的臉上,微微苦笑。「我也……不太清楚。」


    【第七章 不可能嫁你】


    內心再如何煎熬焦急,該辦的公務仍得交代仔細了才能脫身。


    於是孟雲崢解決南蠻「毒瘤」之事,匯整南邊駐軍與地方官府送上的査抄結果,快馬趕回京城時,整整一個夏季過完,持玄鐵令讓閉鎖的城門為他再啟,進到城中才發覺,回來的這天恰逢帝京獨有的「撈月節」。


    人說近鄉情怯,他莫名其妙竟也生岀那般感覺,沒急著進宮見皇上,而是直接策馬往鬆香巷舊家,越接近,就要見著那姑娘了,他左胸怦怦重響,喉燥又唇瓣發幹,都不知自己怎麽了。


    結果舊家關門落窗板,月上中天,人兒不知跑哪裏去。


    「嗬嗬,您還不知吧?也是、也是,瞧您一身風塵仆仆,馬背上的小行囊都還沒卸下呢,定然一進城就往這兒來嘍。」大雜院裏一位老嬸子剛巧出來倒洗腳水,見著他,為他解惑——


    「薑家兩姑娘隨喬老太婆過『撈月節』去啦,賃有兩艘船和船夫,一艘讓她家棒頭帶著默兒玩去,另一艘就讓回雪兒玩。」


    他聽到這裏,正想著是否該調馬回頭,回府梳洗一番晚些再訪舊家,老嬸子卻笑笑又道——


    「孟爺那日在小場子那兒說得響亮,要咱們幾個老家夥慎言慎思,不要壞了姑娘家清譽,咱們都聽進去啦,您跟回雪兒既然沒那回事,也就揭過去了,喬老太婆本事好,今晚在邀月湖上『撈月』,定能讓回雪相看到滿意的,左右也就沒您什麽事了。」


    轟隆隆——


    孟雲崢眼前又有那種晴空中忽起電閃雷鳴的震驚顫栗之感。


    有事!大大有事!


    喬婆婆牽線作媒的手段,他打小就見多識廣了,完全不忌諱使陰招,還使得特別上手,隻為讓相互看對眼的男女加速進展,早入洞房。


    那姑娘性情溫馴,又多方受喬婆婆關照,倘是老人家為她撮合哪隻阿貓阿狗的,她定然礙於情分不懂拒絕,那……那……豈非糟蹋自己、便宜了誰!


    策馬一舉衝至邀月湖,「撈月節」之因,湖邊根本一舟難求。


    城中皇親國戚和富貴人家贈出的彩禮通常不會拉到太遠的地方放流,加上每艘舟船至少都會點上一盞燈火,更利於他在岸上遠目張望,沒費多少功夫就辨出離湖心甚近的那幾艘船隻,看起來頗不尋常。


    「『六扇門』辦差,閑雜人回避,這位船老大,『六扇門』得借用您老兒的小舟一用,礙著您今晚營生,這點點銀錢望能補貼您的損失。」


    清朗女嗓響起,他定睛去看,見師妹穆開微不知何時尾隨而至,還眼捷手快弄到一艘小舟。


    小舟著實太陳舊,不像其他舟船為了「撈月節」裝飾得亮晃晃、美輪美奐的,難怪不得姑娘家青睞,但,能用便好。


    「為兄欠師妹一個人情。」跳上陳舊小舟,親自撐篙,他回首朝師妹道。


    立在湖崖上的大掌翼姑娘嘿嘿一笑,潑來冷水,「你棄之如敝屣的姑娘被其他男子瞧成香餑餑,悔了吧?欸欸,可惜這世上沒有後悔藥可吃,還望師兄寬心,那姑娘真被誰得走,也不要太傷懷。」


    ……他沒有對那姑娘棄之如敝屣好不好!


    孟雲崢眼角抽搐,額角也抽跳得嚴重,但無暇辯駁了,內力攢勁,長竿一撐便將小舟撐出丈遠之外。


    不到半刻,他已近湖心,十來艘舟船聚集阻在前方,他將小舟棄在外圍,提氣飛掠,將別人的舟隻當作跳板,兩下踩點躍進最裏邊,在眾人驚疑的低呼聲中穩穩落在姑娘家所乘的長舟上。


    雙足在甲板時,舟身動也未動,他徐徐吐岀一口氣,因為欲見之人、幾乎是在內心念想了一整個夏季的姑娘,就在眼前。


    你在這裏幹什麽?


    他絕非有心質問……不!他確實要問,但口氣之嚴厲,出乎他自己預料。


    對他所問,她眉眸間浮現迷惘,有些被他驚著似的,她一下下抿著唇,喉頭輕咽,眸光飄移,最後隻搖搖頭對著他靦腆一笑。


    不能遷怒!


    她絕無錯處,有錯的全是旁人,錯得最離譜的那個,是他自己。


    長舟上的她受眾目睽睽,被十數雙覬覦的目光注視著,光想到今晩她被那麽多「有心人土」搭訕親近,他火氣就噗噗跳騰,燒到胸房快要爆裂。


    喬婆婆雖是老長輩,亦是對亡母和幼時的他極好的人,他這頓火氣欲發不能發,再者,那日婆婆實是開口問出,要跟他討一個答複,是他自己遲鈍愚蠢,一直強調,再三強調——孟甚對於薑姑娘絕無非分之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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