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何不能?」他語調徐慢不變,仿佛她的拒絕並未引起多大震撼,他僅是需要一個滿意的說明,一個讓他毫無疑惑的解釋。


    「……就是不能。」她堅持著,嗓音略顯破碎。


    「你明明心裏有我,你我兩情相屬,為何不能成夫妻?」神態凝肅「……莫非嫌我太老?」


    「我沒有!」話衝口便出,想收回已不及,她雪白雙頰浮紅,咬咬唇又道:「我沒有嫌你老,也、也沒有心裏有誰,什麽都沒有的……再者,我從未想過要嫁人,我不嫁人。」


    「那麽,你現下可以好好想想,想個仔細。我等你。」


    薑回雪見他一副整以暇的姿態,登時明白過來,他這完完全全就是「逼迫」啊!非要一個答複不可,而這個答複隻能是他想聽到的結果,如若不是,他是打算跟她這樣耗到底,任小舟在湖上悠轉漂蕩,誰也別想上岸。


    她瞪視他,眸底溫溫燙燙,內心五味雜陳。


    她是如此這般矛盾,今夜他對她說出許多令她神魂顛倒、情動心悸的話,她一方麵是雀躍、是羞澀,是胸房中有一頭小鹿跳騰亂撞,但另一方麵又覺是無盡的倉皇和悲傷。


    長年來以體為器,血肉盡染陰蠱穢毒,即使之後逃出生天,因緣際會下記起姥姥所教的「活泉靈通」,步步摸索著自練至今,體內那些被完全壓製的汙穢之物,到底仍頑強攀附在血肉裏,不能剝離。


    這具肉身與蠱毒,看似相安無事,也許哪一日觸動了什麽,風暴再起亦有可能,她無法徹底掌控,無法對自己保證,所有的事都可能發生,她如何與他在一起?如何成為他的妻?


    「我仔細想好了。」她忍住哽咽,不讓自己退卻。「我對孟大爺當真沒有多想,就像那時我跟婆婆她們所表明的那樣,對你,不曾想到男女之間的事,就是屋主房東和賃屋客人的關係罷了,要再多,也都……沒有的……」


    男人一張臉繃得像坐堂審案一般,飛眉淩厲,厚實胸膛起伏略劇,她不想承認膽寒,但確實讓她越說越氣弱。


    這樣不行!


    她鼓起勇氣重新振作,堅決道:「所以我不能嫁你,孟大爺,不可能的,就算要嫁人,也不嫁你,我不喜歡你,呃……我是說我當然喜歡你,但絕非男女之情那種喜歡,是把你當朋友,如此而已……」用力點頭。「對,如此而已。」


    孟雲崢真要氣笑了,而他也真的笑了,嘴笑眼不笑。


    他冷冷扯唇,問:「你若對我無意,為何要為我做那麽多?為我裁縫衣褲、縫襪納鞋,春服夏衫,秋衣冬袍,這兩年我從頭到腳一身行頭,哪樣不是出自你親手?然後每每趕在我離京辦差前,你就為我備上耐久放的糕點小食,隻為讓我在馬背上趕路方便進食。之前知我將要南行,你事先便製好驅蟲香包,連師妹的份也一起備上,此舉若不是愛屋及烏,是什麽?你跟我師妹可沒有那麽好的交情!」


    薑回雪得感謝有件寬大披風罩身,讓不住顫抖的身子能多一層遮掩,即便被看穿什麽,也還能硬著頭皮強裝。


    縮在披風內的十指揪得好緊,她喉嚨發燥,聽見自己僵聲辯駁——


    「那是因為孟大爺有恩於我們姊妹二人,受人點滴當湧泉以報,你待我,我自然得待你更好,那樣才對,而且……而且有些事是順便做的,如那些糕點小食,是因默兒愛吃,婆婆和老嬸子們也愛吃,常就多做許多分送給大夥兒,孟大爺就得那麽一小籃子,也……也算不上什麽。還有額外做給穆姑娘的驅蟲香包……我托孟大爺的手送將出去,本意是要穆姑娘承你的情,盼你倆順順遂遂,能相伴一生,不是要跟誰套交情……」


    孟雲崢瞳仁閃了一下,下顎緊繃,耳中都能聽到自身狠咬牙關的聲響。


    「所以你的意思是,一切是我自作多情,你本就無意,完全是我會錯了意?」


    「……是。」心裏澀然,嗓音幹嗄。


    然後就是沉靜。


    麵前男人忽地抿唇不語,薑回雪背部發涼、頸後泛寒,一顆心更抖得快要嘔出喉頭,難受到熱氣直往眼眶冒,有什麽濕漉漉的東西就要滿泛而出,她快要……就快要……再無力氣去阻擋。


    「孟大爺,我想回去了!」她驀然提出要求,為掩飾什麽,言語雖有禮,但語氣有些硬。「勞煩孟大爺通融,放我上岸。」


    孟雲崢眼底又重重一閃,兩丸瞳心似畏光般陡然細眯。


    知道她是有意惹惱他,以他的老成世故,以及走踏江湖看遍人心變化、人情凶險的曆練,她的小伎倆對他而言簡直不直一哂,但是啊但是,再高的道行也有陰溝裏翻船的一日。


    他當真惱火了,三兩下輕易就被激怒。


    「時候還早,今兒個是『撈月節』,邀月湖上船燈無數、舟火點點,大夥兒都沒撤呢,咱倆又何須急著上岸?」他還是笑,火爆與冷硬相交的結果,就是一臉的古怪表情。


    「我要上岸,勞煩孟大爺通融,小女子並非罪犯,僅是一名再單純不過的小老百姓,你不能將我拘在這裏不放。」薑回雪硬聲再道。


    他冷哼。「你再給我想仔細,好好想想。」聲音比她還硬。


    「……你、你還要我想什麽呀?」有他這樣氣人的嗎!


    「就想嫁人之事,你以前不曾想,那現在加倍仔細再想。我等你。」


    她滿眼不可思議地瞪他。


    她怎麽就沒看出,堂堂「天下神捕」、持玄鐵令牌能號令天朝與邊陲各邦各部的勇士和官兵的男人,竟然能無賴至此!


    他還要她想,明擺著她方才所說的那些,他全當作如風過耳。


    不是他要的答複,他就充耳不聞、聞而不知!


    還是天子禦賜,眾望所歸、天下百姓一心景仰的「天下神捕」呢,有他這樣不講道理、意圖「屈打成招」的嗎!


    她瞪他、瞪他、再瞪他。


    瞪到最後,她熱氣一擁而上,雙眸便潮濕不已。


    這下子換他瞪她、瞪她、再瞪她。


    見兩行淚水順著她的勻頰滑下,孟雲崢渾身一震,終才意識過來自己蠻幹到何種程度。


    從來不想傷害她。


    絕絕對對不願看到她傷心難過。


    但,他還是讓她流淚,還是讓她傷心憂愁了,他怎麽就這樣蠢笨?


    她帶淚無聲的指控令他難受地暗暗吞咽唾沫,握成拳頭的十指,根根指節突岀,想拭掉她頰麵上的濕意卻也不敢妄動,磨著澀然的嘴唇,半句話也吐不出。


    最後他一語不發起身,抬起長篙立於船首,在沉默中調轉小舟,緩慢卻穩健地將舟隻撐向岸邊。


    薑回雪淚一直流,潰決之後就再難忍住,她沒想在他麵前掉淚,但頭一回見識到這個男人橫起來蠻不講理、耍無賴耍得理所當然的一麵,她心中既覺驚奇也覺驚嚇,還有更多是錯愕和不知所措,才會被氣到哭出來。


    見他一臉冷酷認真撐船,從她落坐的方位望去,那高大身軀猶沾染著因馬不停蹄才導致的一身風塵,此際冷然不語,靜寂中隻聞長篙入水、出水之音,那抹身影落入她眸底,更添一色孤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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