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榮桀來了,她先是笑,這才叫人瞧見她鬢邊的那幾縷斑白的頭發。


    「恭喜大當家了。」她道。


    榮桀衝她拱手:「有勞翠嬸,今日您有的忙了。」


    他難得這樣有板有眼,翠嬸愣了一下,隨即斂了斂笑容,輕聲問他:「是來借吉服的吧?」


    榮桀衝她深深鞠了一躬。


    他沉聲道:「是,還請翠嬸成全。」


    翠嬸擦幹淨手上的雞毛,伸手指了指堂屋的竹桌:「大當家見外了,衣裳已經拾掇好了。」


    榮桀猛地抬起頭,沉沉看向她。


    翠嬸沒看他,眼神往遠處飄,不知道看向什麽地方。


    「一輩子就一回,難為你跟新娘子都不嫌晦氣,也算是為我們家春妮修個來世福吧。」


    「那衣裳我好歹做了一年,壓在箱子裏多可惜。」


    堂屋裏,那身精致的嫁衣明亮如火。


    榮桀個子太高,二灰的那一身吉服他如何也穿不上,翠嬸也沒取出來,知道他沒法用。


    她卻早早就把那身新娘子的吉服燙熨平整,榮桀踏進屋去,便被那靚麗的紅迷住了眼。


    確實很漂亮。


    這身衣裳並不是多好的料子,卻包含著母親最深沉的愛。一針一線都很紮實,就算在箱子裏壓了一年,也依舊新如昨日。


    龍鳳纏繞著大朵的百合花,寓意著百年好合。


    他把衣服小心疊好,見旁邊還擺了個小木盒,回頭問翠嬸:「這是?」


    翠嬸背對著他,手裏忙個不停,聲音卻傳了過來:「這是我早年的嫁妝,這年月沒什麽好物件,好歹叫新娘子頭上有些顏色,光禿禿的不好看。」


    榮桀喉嚨一緊,一顆心熱乎乎的,半響也沒說話。


    那木盒裏,靜靜躺了一支梅花簪子。


    雖說隻是包銀的,做工卻很精巧,朵朵花瓣栩栩如生,戴在頭上一定很好看。


    榮桀深吸口氣:「多謝翠嬸,等今日用完,明日一並收拾幹淨給您。」


    翠嬸回過頭瞧他,眼尾細碎的紋路彌漫著歲月的沉澱,她笑著說:「衣裳就留給新娘子吧,嬸子拿不出什麽值錢的賀禮,就當給她添妝了。」


    榮桀又向她行了禮,這才匆匆離開。


    晚上便要在議事堂裏舉辦婚禮,還有許多事兒等著他呢。


    翠嬸看他高大的身影消失,才喃喃自語:「希望新娘子穿著好看哩。」


    這會兒的新娘子正坐在榮桀的竹屋裏,笑著聽顧瑤蘭給她講寨子裏的事。


    這姑娘個子特別高,身姿颯爽,麵容俊朗,透著一股利落勁兒。


    她是自己逃命上的山,孤身一人,倒也在寨子裏安下家來。


    「他們隔三差五都要出去辦事,咱們就留在寨子裏種田便是了,去年收成就很好,寨子裏人越來越多,卻也沒有餓著肚子。」


    顏青畫點了點頭:「我剛瞧見了梯田,確實很不錯。」


    顧瑤蘭就笑,一對酒窩若隱若現。


    「大當家的隻讓年輕力壯的小夥子跟他出去,說外麵危險,指不定會遇到什麽。」


    「咱們還養了些山雞,隻是不怎麽產蛋,幾個月才能開葷一次。」這麽聽著,確實比山下生活富足。


    一旦擺脫了朝廷那些苛捐雜稅,百姓們勤勤懇懇,養活一家老小是不成問題的。


    「這裏確實很好。」顏青畫又誇了一句。


    顧瑤蘭衝她挑挑眉,臉上的笑意怎麽也抹不去:「大當家那人瞧著嚇人,其實比誰都心善呢,除了那些青壯漢子,剩下的好多都是他救上山的,隻要大家一起勤懇種田養雞,從來也不厚此薄彼。」


    她很愛說話,也很會說話,顏青畫跟她聊了一小會兒,對寨子裏的事兒就明白了七七八八。


    顧瑤蘭還要帶她出去逛逛,隻是她剛騎馬上山累到了腿,現在還渾身疼呢,實在也沒力氣出去走一遭了。


    不一會兒,葉向北就來敲門,顧瑤蘭出去迎門,轉身就把吉服捧了進來。


    她把那衣裳擺在竹桌上,輕輕摸了摸上麵精細的紋路。


    「春妮還沒來得及試,人就走了。」顧瑤蘭歎了口氣,打開邊上的木盒。


    「翠嬸把壓箱底的簪子也拿出來了,趕明叫大當家陪你去謝謝人家,也怪不容易的。」


    顧瑤蘭是個自來熟,也很熱心腸,寨子裏也沒什麽同齡的朋友,好歹等到顏青畫上了山,才叫她能有個人說說話。


    顏青畫點頭,真心實意道:「確實要好好謝謝嬸子。」


    她頓了頓,問:「你們大當家,沒親人了嗎?」


    顧瑤蘭搖了搖頭:「沒了,寨子裏的人拖家帶口的都少,當年是大當家的爹老當家上山弄的寨子,隻可惜前些年病逝了,寨子就托給了大當家。」


    她也無親無故了。


    顏青畫低頭想了想,問她:「既然借了翠嬸給女兒做的吉服,我跟大當家又都無高堂,不知是否可以請嬸子替坐高堂,受我們拜禮?」


    婚禮上若是父母俱亡,確實可以請相熟長輩替坐,卻多半都是請族中老人,顏青畫因著翠嬸的借衣之情,能主動請她來坐高堂也很有心了。


    顧瑤蘭愣住,大約是沒想到她能有這個想法,仔仔細細看了看她。


    大當家年富力強,又有山寨和一幫兄弟,每逢下山辦事,總能有不怕他山匪身份的姑娘家想要以身相許。


    大當家一個都沒應。


    今日裏匆匆出去一趟,卻帶了個新娘子回來,著實令人驚訝。


    聽鄒凱的意思,就差沒在人家姑娘村裏強搶民女了。


    剛一見顏青畫,顧瑤蘭便被她秀美的相貌亮了眼,淺談幾句,就知道她是個什麽樣的人了。


    跟他們大當家倒真是相配。


    清清淡淡一個人,想事情卻總是很遠。


    「怪不得大當家要搶你回來哩,真是個心善的好人兒。」顧瑤蘭開了句玩笑話。


    顏青畫掃了她一眼,也跟著笑了。


    也怪不得她要跟著回來。


    山上比山下寒冷許多,家家戶戶都是做得結結實實的竹屋。


    下麵一層用來存放東西,上麵則裏外做兩層牆麵,以抵禦嚴寒。


    榮桀住的竹屋跟旁人沒什麽不同,一個外間一個裏屋,還有個小隔間用來洗漱方便,簡潔卻不簡單。


    顧瑤蘭見她打量屋子裏的家具,笑著說:「桌椅床鋪都是大當家自己打的,寨子裏的男人都有一把好手藝,什麽都會做。」


    顏青畫笑笑,也一點都不見外:「回頭叫他給我打張書桌,也沒個地寫字。」


    顧瑤蘭眼睛一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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