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麽味?」顏青畫皺眉坐起身,靠在床邊看他。


    榮桀把碗小心翼翼放到床邊的小幾上:「你是不是來了月事?我去廚房要了碗生薑大棗紅糖水給你,之前老大夫說這個你喝了能緩解疼痛,也能溫補。」


    這是女人家的私事,顏青畫本就不太好意思,結果他這麽坦然說出來,倒反而顯得她扭捏了。


    即便是扭捏,顏青畫心裏頭也是甜滋滋的。


    肯定比那紅糖水要甜。


    「廚房的嬸子沒笑話你?下回我自己去,你別去了。」顏青畫道。


    榮桀坐在桌邊喝涼茶,態度很是隨和:「這有什麽?誰家媳婦沒這一遭的?」


    他說道這個,想起老大夫特地叮囑他的話,目光一暗,轉頭說起張家的事:「這次是他求著咱們做生意,這線當年是我爹跑下來,應當還是安穩的。」


    顏青畫也有些好奇,不由問:「當年爹是如何辦到的?這個實在是有些難了。」


    榮桀笑笑:「爹聰明著呢,當年漢陽關那打得太凶,鮮卑的青壯年都上了戰場,他們自家的耕種就成了問題,慕容部又天天加征糧食供給士兵,百姓便有些艱難。」


    有道是興百姓苦,亡百姓苦。


    榮桀一口涼茶灌下去,覺得涼快許多:「我爹當時繞開了漢陽關,從寧河奔洛水,直接偽裝成了糧商入的關。」


    鮮卑分三部,最大的部族慕容鮮卑位於雁門,往下還有平陽與洛水,因同慕容氏並未有那麽深厚的牽連,尚還允許同中原通商。


    西北苦寒,如果直接切斷商路,鮮卑各部更難以為繼,因此其餘兩部都沒有徹底封城。


    榮爹爹很聰明,他帶了四車糙米過去,拉回了四車馬兒。


    雖然過關時廢了好大的勁,這事卻還是叫他做成了。


    顏青畫沉默了一會兒:「聽起來簡單,做起來難。」


    領頭人務必要膽大心細,才能完成這看似毫無希望的計劃。


    榮桀笑笑,眼睛看向窗外。


    初夏時節,蟬鳴蛙叫,大樹成蔭,好一派綠意盎然。


    「帶回來的那小十匹矮腳馬,早年幾乎都算是供在山寨裏,等它們全部養活下來,才慢慢替代棗紅馬成為寨子裏的主力。」


    顏青畫道:「公爹真不是一般人。」


    榮桀道:「這法子我賣給張老板,就不知道他能不能成事了。」


    「你希望他成嗎?」顏青畫問。


    榮桀沉默好一會兒,說:「我希望他成。」


    且看他們現在不敢往遠處走商便知一二,奉金已是目前他敢來的最遠的城府,再往西去已是不能。


    他們已經一腳才在泥潭上,是徹底陷下還是逆風而上,誰都不能看到結局。


    顏青畫的目光對上他的,仿佛心有靈犀一般,相視一笑。


    如果張老板這買賣能做成,他們以後就可以通過他買到矮腳馬,這百兩金不僅賺到了手,還省不少事。


    國朝也不是沒有弄到矮腳馬的商隊,榮桀並不怕其他人有,畢竟馬是馬人是人,鮮卑手裏攥著成千上萬的矮腳馬,打了這麽多年漢陽關也依舊沒能入主中原。


    顏青畫道:「下午他肯定還要再來一趟,我們可以直接把帶來的貨按市價賣給他,再從他那裏買棉花,我相信他肯定會給個實在價的。」


    這張老板剛才聽到榮桀說雁蕩山的表情就不太對了,他能在奉金當地頭蛇,官府裏肯定有背景,興許已經猜到他們是哪路人馬。


    跟商人做生意和跟土匪做生意是有根本不同的。


    榮桀緊繃這麽多天,難得有些放鬆:「是啊,真是沒想到,你把湯水喝了就歇下吧,我去找雷鳴說說事。」


    顏青畫一口悶下又甜又辣的紅糖水,脫掉鞋子和外袍,裹著薄被睡了過去。


    榮桀其實每天都有很多事忙,但她也不是事事都去詢問,根本就沒必要。


    炎熱的正午時分很快就過去了,顏青畫一覺醒來神清氣爽,她側過頭去看,見榮桀正坐在桌邊打瞌睡。


    興許是怕吵到她午睡,他都沒敢上床,隻安靜坐在一邊等。


    顏青畫盯著他安靜英俊的麵容看了還一會兒,這才輕手輕腳起了床。


    她剛把被子疊好,外麵又傳來敲門聲。


    榮桀一下子便睜開眼睛,精神得仿佛剛才入睡的不是他,隻是顏青畫的一個猜想。


    「誰?」他示意顏青畫別緊張,開口詢問。


    「榮老板,是我張管事,」外麵那把略有些熟的嗓子,「老爺請您再過去一趟,好把合約再細細推敲一二。」


    榮桀跟顏青畫對視一眼,兩個人便一起上了樓。


    這會雷鳴沒跟著,榮桀也沒去叫,不知剛才午歇時安排了什麽事。


    張老爺這回身邊一個丫鬟都沒帶,他又換了一身素紗襌衣,輕飄飄得盡顯儒雅風采。


    這素紗襌衣榮桀是從未見過人穿的,他瞧張老爺這件單薄的外袍比竹紙還要薄,清清透透風都能吹跑,難得忍不住又瞧一眼。


    顏青畫也沒見過,但她卻知道這是什麽。


    正因為如此,她看向張老爺的目光就深了些。


    素紗襌衣向來都是禦供,張老爺這件的做工和分量都很一般,顯然不是官造,但即便是這樣也相當難尋了。


    他這做派,是在告訴他們自己背後有人?


    顏青畫趁著張管家倒茶的功夫,在榮桀腰上輕輕掐了一下,榮桀的表情便嚴肅起來。


    張老爺手邊的桌上放了個小盒子,那裏麵應當就是早就準備好的百兩金了。


    「榮大當家的,上午是我招待不周,還望多多海涵,」張老爺客氣道,「我們張家是真心實意想做成這筆買賣,不知您意下如何。」


    他指了指那小方盒,態度熱絡,似變了個人。


    榮桀相當聰明,這些年走商下來,他也練就了一番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本領。


    張老爺客氣了,他也不遑多讓,跟著笑道:「張老板年長我幾個春秋,就別叫我大當家的了,實在有些見外,您這麽有誠意,我怎好不應呢。」


    張老爺心裏頭略鬆了口氣,笑道:「榮兄弟是敞亮人,我也不跟你墨跡,咱們一手交方一手交錢,都利落。」


    榮桀道:「這方子我可現寫給張老爺,還望張老爺好好保存,我也能允諾與你,這單買賣一旦做成,旁人就再也買不了我這條線了。」


    他這話一出口,張老爺的表情都變了。


    這獨一份的買賣誰都想做,他上午時還想提幾句,隻中午回去跟妻舅那麽一商量,頓時打消了念頭。


    真真沒想到,這殺人不眨眼的土匪頭子還挺有信譽。


    他這麽一激動,說話就不是很利落了:「榮兄弟,你真是太實在了。」


    榮桀淡淡一笑,等張老板給他們展示了盒子裏的金子,榮桀就叫顏青畫跟在身邊,他說一句顏青畫寫一句,最後還簡單畫了地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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