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杏已經準備好了洗澡水,冬梅正在給榮桀打點行裝,顏青畫先推榮桀去沐浴,自己接替了冬梅的活計:「你們下去休息吧,這裏不用人了。」


    春杏和冬梅對視一眼,心裏知道他們肯定有話要說,便都乖乖的退了下去。


    榮桀剛一進隔間,便又退了出來:「這會兒天氣還冷,咱們一起沐浴吧,省得待會兒水涼了,可別凍著身子。」


    顏青畫愣了一下,隨即放下手裏的衣服,跟他一起進了隔間泡澡。隔間裏擺了兩個浴盆,水溫正好,正嫋嫋冒著熱氣。


    她也顧不上扭捏,趁著榮桀低頭更衣,她趕緊脫了衣服坐進浴盆裏。


    隔間裏水霧繚繞,很是溫暖,顏青畫不由放鬆下來,趴在浴桶邊上看榮桀。


    榮桀正在認真洗頭,跟他硬朗的長相不同,榮桀的一頭長發又黑又軟,顏青畫每次幫他梳頭,都要感歎一句:「一看你就是個心軟的人,頭發都比我的軟。」


    每每這個時候,榮桀就傻兮兮笑,從來也不反駁她的話。


    等榮桀洗完長發,回首就看顏青畫正盯著自己發呆,不由紅了紅臉:「瞧什麽呢?你趕緊洗,一會兒水要涼了。」


    顏青畫笑著搖了搖頭,突然出聲說:「路上哪怕再艱苦,時間再緊,你也得好好用膳,聽到了沒?」


    榮桀頓了頓,默默點點頭。


    他知道她已經忍了許多天,知道她舍不得自己走,便想讓她說個痛快,反正無論顏青畫說什麽,他都是會聽的。


    顏青畫也正是知道這一點,才認認真真同他叮囑。


    「阿桀,」她聲音更是低沉,「行軍在外,無論如何都不能急,越是形勢緊急,你越得沉穩大氣。咱們說回用膳這事,你覺得耽誤時間懶得吃,士兵們都得被你連累的吃不上飯,餓著肚子又怎麽打得好仗呢。真遇到急事,就同弟兄們商量著來,可萬萬不能剛愎自用。」


    她絮絮叨叨沒完,說的還都是老黃曆,以前已經同榮桀說過無數遍的舊事。


    今日她又翻出來再講一遍,那種緊張的離愁一下子就蔓延開來,顏青畫看榮桀正溫柔的看著自己,心裏更是難受。


    她不是不相信榮桀,也不是不相信自己,更不是不相信那些弟兄們,隻是刀劍無眼,世事難料,這一趟最少要三個月才能歸來,中間發生什麽她都要幾日過後才能知道。那種看不見摸不著的感覺異常糟糕,雖說有暗探不停傳回消息,可遠水解不了近渴,就怕最後真的出了什麽事,她可能是最後知道的那個人。


    榮桀慢慢的洗著澡,一臉認真的聽她說,最後見她自己也說不下去了,幾乎都有些哽咽,他心裏一陣心疼。


    「福妹,我說我能回來,我就一定能回來。」


    這一刻,無論說什麽都是蒼白無力的,哪怕榮桀給她保證一千遍一萬遍,她也還是會忐忑不安。還不如簡簡單單的這樣告訴她一句,比什麽都來得強。


    榮桀又笑,他伸手握住顏青畫的手,難得嚴肅一次:「你不放心我,我其實也不放心你的。便是有顧統領留在琅琊府,有紅纓軍在,可新兵到底隻是新兵。若是國朝或鮮卑部有動作,我到時候鞭長莫及,也要著急,所以你也要好好的,不要讓我操心。」


    顏青畫使勁點點頭:「我同瑤蘭已經說好,這幾日就開始操練新兵,務必把他們提前訓練出來。」


    榮桀衝她笑笑,麵容俊朗,他沐浴完穿好衣裳,走過來幫顏青畫洗頭發。


    便是泡了這麽長時間,顏青畫也一直坐在浴桶裏發呆,什麽都沒來得及洗。


    直到榮桀動手幫她揉搓頭發,她這才回過神來,臉上頓時紅成晚霞。


    「你快出去收拾東西,我自己來。」


    榮桀按住她的肩膀,輕柔地幫她洗幹淨了長發,邊洗邊感歎:「福妹如今的長發比以前是好了許多,瞧著是又黑又亮的,我心裏也是很欣慰。」


    「你欣慰什麽?」


    榮桀就笑:「欣慰我養的好呀,想想你從前的身材,再看看現在的,為夫很有成就感。」


    顏青畫白了他一眼,噗嗤一聲笑出來。剛才心裏的離愁別緒又消了下去,她微微鬆了口氣,情不自禁找尋他的手。


    兩個人的手在顏青畫漆黑的長發間糾纏不清:「你答應我的,一定要好好回來。」


    榮桀嗯了一聲,低下頭去給了她一個深深的吻。


    這一夜兩個人沒再說別的,他們相擁在一起,久久無法入睡。


    顏青畫沒有哭,像以往每一次送他出征一樣,無論是當著他的麵,還是被背著他的人,她也從來都不掉一滴眼淚,隻有在他凱旋而歸時,她才會喜極而泣,那是喜悅的眼淚。


    次日清晨,夫妻二人早早就醒了,榮桀穿好軍裝,同顏青畫一起去小祠堂拜別父母兄妹。


    這一次他們要出動一個營的士兵,也算是最聲勢浩大的一次遠征。


    士兵們衣著整齊地等在軍營裏,他們隊列整齊,表情肅穆,哪怕有這麽多人在校場上,也是鴉雀無聲。軍營外麵的百姓們不停張望,他們大多是士兵的親屬,卻也沒有人大聲喧嘩。


    卯時初刻,嘹亮的號子聲響徹雲霄。


    榮桀穿著英武的鎧甲,高高騎在馬背上,他一馬當先,率先出了兵營。緊接著是整齊的腳步聲,士兵們跟在他身後魚貫而出。


    夾道送行的百姓們有的看到自己的親人,不由高聲呼喚他的名字。


    一時間,琅琊府裏人聲鼎沸。


    顏青畫守在城門上,遠遠望著那英雄一般的隊伍,看它由遠及近,慢慢行至眼前。


    南城門徐徐而開,城牆上的守城兵們齊聲向戰士們送行。


    「凱旋!凱旋!」他們這樣呐喊著。


    榮桀抬起頭,他在人海中尋找到顏青畫,給了她一個微笑,然後便頭也不回地奔出府城。


    顏青畫看著他果決的背影,心裏默默祈禱:願此去凱旋而歸。


    雖然老話總說習慣成自然,可無論經多少次這樣的事,顏青畫卻總不能習慣,她相信,也沒人能習慣這樣的送別。


    榮桀走後的頭幾天,顏青畫一直無精打采,她甚至都看不進書,滿腦子想的都是榮桀走到了哪裏,隊伍行進至何方。


    每每回過神來,一個時辰便又悄然而逝,她又發了一個時辰的呆。


    顏青畫默默放下折子,抬頭望了望外麵的天,她心裏煩悶,什麽都不想說,也什麽都不想做。


    可老天似乎未曾聽到她的心聲,便是一晃神的功夫,門口就傳來刺耳的敲門聲,似乎是侯先生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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