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候,禦史台中的禦史每次上朝都必彈劾齊子轍忘恩負義,愧對座師,不忠不孝,可越是彈劾,齊子轍卻越得皇帝青眼相待,終是平步青雲。


    如今已然是一品官職,手中權勢連錢太師都摸不清楚。


    這樣的齊子轍不是一個臣子,是皇帝特意培養的一把剛毅的利刃,一把對準他們朝臣的凶刀。


    齊子轍如何不知,但他甘願如此。


    巡視過一遍東市與西市後,齊子轍端坐在市內特意搭建的官員休息處辦公。


    京城城門不止通向東西市最近的兩個門。京城北門凋敝零落,幾位守門護衛脫下厚重的鎧甲,滿身汗水,剛灌下一碗從井裏頭舀出的水,抹去嘴角水珠,就聽得遠遠的駝鈴聲。


    很快,拉拉雜雜地一隊人馬,足上百人,黑壓壓一群,脫下半襟,隻著一衣袖,臉上胡子拉雜,風塵仆仆。


    護衛隊隊長派人攔住了他們,令他們交出路引,一隊人下去查看一番。騎在馬上的男子翻身下馬,從懷中掏出自個的路引,扔在了隊長懷裏,隊長瞅了他一眼,翻開看了,趕緊拱手道:「原來是楊大人!失敬失敬,請!」


    楊岩乃鎮北驃騎將軍,十多年才進京一次,此次進京,早在半年前就請了旨意上京述職。朝中武將一直都是隻聞得楊雄和楊岩將軍之威名,不曾見真人。甚至於京中小道消息,說是楊雄人如其名,壯如熊,一個錘子下去,能對上兩隻熊瞎子。楊岩力大如山壓頂,一個小指頭就能將人提溜著走,健步如飛。


    京城雖沒有他們父子二人的身影,卻處處有著他們的傳說,特別是到了邊塞危機時。


    楊岩不好意思地笑了下,露出了白寒寒的牙齒,不知為何,在陽光照耀下,閃著亮光,隊長感受到了生命的威脅,不著痕跡退了一步。


    此次楊家進京,楊雄老當益壯,鎮守西北,派獨子楊岩進京,楊岩則領著長子楊昭一同進京。


    這一看似商隊,實質乃楊家私產的隊伍,前頭由楊岩領著,後頭楊昭押隊,曆時一個半月,才到了京城腳下。


    過門總要留點東西。楊岩即使在提槍就上的西北裏頭滾黃土滾了十多年,也忘不了京城裏頭的規矩,拿了一錠足足二十兩的銀子塞進了隊長的懷裏,又從長子手上光明正大地接過一個小荷包,裏頭放著五兩小銀裸子,用來給守衛們賣茶吃點心花用的。


    隊長笑嘻嘻地接過了,還派了幾個閑著沒事幹站著的護衛幫著護送車隊,一行車隊進入京城,倒未曾引得矚目。


    楊雄和楊岩是算好了進城的日子,因著碰到了開市第一日,這才敢大包小包地帶進來。


    車隊停在了瑞郡王府門口,楊昭下馬敲門,房門接過拜帖,送了進去,楊岩性子爽朗,聲音洪亮,跟前來幫忙的護衛們說著話兒,一時間等著裏頭的人過來接,倒也不覺得無趣。


    等著楊岩細數西北的好,差點將安於京城守城門的護衛忽悠跟著去了西北時,郡王府的門咯吱一聲,開了。


    隻見兩位著裝高貴之人匆忙走了出來,門房恭敬地請安後退到一邊。


    楊岩肆意的笑容還未收斂,卻在聽得聲響轉身之際,望見了來人的麵容,他的目光落在了年輕婦人臉上。


    如畫般勾勒過的精致眉眼,如柳葉般的眉頭輕輕隴著,一雙杏眸似泣非泣,淚光點點,鼻膩鵝脂,一點朱唇,肌骨瑩潤,舉止嫻雅,頭戴六尾鳳金片步搖,點綴珍珠小花,身著縷金百蝶掐絲修身長裙,腰係海棠花開洋紅荷包,邊上的男子扶著她,眉目不威而怒,雙目有神,身著蟒袍玉帶,腳踏蟒鞋。


    楊岩眼神微變,刹那間好似時光倒流到了過往二十年前的西北塞外,那時候的妹妹,身著洋紅騎馬服,手執長鞭,在西北大草原中來回馳騁,縱聲歡笑,張揚肆意。


    他抿著薄唇,上前深深看了郡王妃一眼,俯身拱手行禮,「給瑞郡王爺和瑞郡王妃請安。」


    十多年前,他接到京中來信,見信封上的字跡並不是妹妹所書,拆開一看,竟然是報喪的。


    他心急如焚,隻想快馬揚鞭返回京城,隻求能見妹妹最後一麵,可塞外將領,無旨意不得私自回京。


    正當他與痛失愛女的父母商量好已經打好包袱準備啟程時,邊關遊牧民族來犯,等候了十日的旨意來了兩道,一道恩準他回京,另一道則事從急辦,免了他所請進京旨意。


    這一直都是他們楊家人心中不可磨滅的痛,母親還因此整整一年臥床不起,卻在一年後突然失去了以往的記憶。


    親妹過世,他曾隔一月就寫信到河間沈家,卻未有回音,私底下派人前去,見了沈宴,隻說是茂兒與新的母親有爭執,出手傷人,又鬧著離家,送到了京城的大伯家修身養性,等人到京城沈大人家時,又說茂兒進宮當公主伴讀了,未到休沐之日,不可回,想要托他們帶句話,卻麵露難色。


    來人隻能又將話語帶給了沈宴。楊岩並不知沈曦茂過得如何,一個大老粗,想著妹夫定然不會虧待自己的親生女兒。


    直到茂兒成親之時,沈家人又來了信,可到西北,早已經過了兩個月了。他們隻讓人登門給沈曦茂送了銀票,大小件物件陪嫁,全都沒有。


    眼望著麵前的侄女,眉眼間與當年的小妹竟有六成相似,不由得心中大慟,回想當年的心大,恨不得以身替小妹死。


    郡王妃望著與記憶中娘親有幾分相似的眉眼,眼眶滾著淚花,嘴唇微微顫抖,哽咽了許久,才平靜下心情,啞著嗓子用家禮見了禮。


    楊岩連連點頭,回身招手讓兒子楊昭過來,雙方斯見罷,從西北帶來的箱子早已經一箱箱地運了進去。


    安排了楊家父子休息後,吃過飯,郡王妃在郡王爺的書房中與楊家父子商談了許久,楊岩出門時,一個慌神,直挺挺地撲倒在地,肉身與堅實的地麵發生了碰撞,一聲悶響,楊昭上前扶,卻被楊岩推開了。


    楊岩將鐵拳般的雙手緊緊握著,一下一下砸想石頭鋪成的路麵,不一會,路麵上留下了兩血印,再看楊岩的手,竟然全是血珠,腥味溢滿了周遭的空氣。


    他的腦海全是郡王妃所說的話,他腦子嗡嗡叫,一片空白,眼眸子裏頭的白卻因著憤怒充了血。若不是當年他們楊家人不曾上京,錯過了小妹的最後一麵,沈家人哪裏敢如此大膽換了孩子的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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