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感受著秦戈身體的熱度。他閉上眼,貼著秦戈的肌膚,耳邊回響著秦戈對自己的誇讚和鼓勵。秦戈是那麽自豪,潭州市的市狀元是他的愛人。他為陳棲葉感到驕傲。家境不匹配又如何,thu的本科畢業證用錢買不到;人外有人又如何,隻要他們最後的歸宿是潭州,陳棲葉就獨一無二。他在首都城失意,他的落魄不會被帶回潭州,隻要陳棲葉選擇繼續待在這個他想逃離的學校,他和秦戈就能一直像現在這樣同床共枕,互相吸引和仰慕。這不是陳棲葉真實的狀態,但這無疑是秦戈想要的生活。他怎麽可能會忘記,秦戈曾在電話那頭悵然若失,說自己隻有陳棲葉。陳棲葉怎麽能在這時候離開秦戈呢,何況他還曾許下過諾言,兩人吵架了,他要先道歉,兩人不能分手,除非秦戈不再喜歡他。沒有人會喜歡孤獨,秦戈害怕,陳棲葉至少能接受。他在這段感情裏看似被動,但主動討要這些承諾秦戈其實更患得患失,對他的占有欲也越來越強烈。這樣的相處模式是對的嗎?陳棲葉在機場送走了秦戈,又在機場接到了秦戈,兩人回到獨居的公寓裏度過獨處的周末,他審視如此周而複始的生活,偶爾會捫心自問。也隻限於自問。然後他會乖巧又沉默地枕在秦戈手臂裏,兩人大半個身子陷進懶人沙發,抱在一起看投放至白牆壁上的老電影,每次都不會重樣,每部都是秦戈推薦的,比如這部《西伯利亞的理發師》。故事的開頭,一群軍校生意外闖入美國女人珍所在的包廂,把名為托爾斯泰的男主人公鎖在包廂內,促成兩人的一見鍾情。陳棲葉很喜歡這一幕,觸動他的不是愛情,而是托爾斯泰和其他軍校生的友情。他很羨慕托爾斯泰有這麽多活潑熱枕的朋友,隻是托爾斯泰本人對這幫損友兄弟並不領情,用俄語吐槽:“Дypakn(idiots)”“Дypakn(idiots)!”托爾斯泰罕見地插話,叫停陳棲葉的線性敘事,吐槽故事裏的陳棲葉和秦戈為兩個傻瓜。托爾斯泰和陳棲葉說俄語。他的性格和電影中的托爾斯泰很像,朝氣蓬勃,愛憎分明。他之前對兩人高中時代的愛情故事嘖嘖稱讚,他現在也絕不會虛與委蛇,對秦戈的不滿不吐不快。倒不是因為秦戈貶低他的祖國,而是他從小到大所受的教育都要求他自主思考和抉擇,尊重他人的獨立人格,當他的代入對象是陳棲葉,他越來越不能接受秦戈對陳棲葉生活的過多幹涉。“但這就是生活。”陳棲葉也開始說俄語。換了一種語言後,他的表達明顯流暢了很多,也能更客觀公正的看待自己。陳棲葉說:“兩個人要想長久生活在一起,就不可能保留全部的個性。”“然後你們的故事高開低走,越來越沒勁。”托爾斯泰打了個哈欠。不知從哪個情節開始,他就覺得無趣,對後續不再有期待,越聽心裏越堵得慌,到這一刻徹底失去了耐心。他對陳棲葉不滿道:“這個故事的走向真糟糕。”若敘述者不是陳棲葉,托爾斯泰恐怕早已把這本書合上了。這個故事有引人入勝的開頭,涉及兩代人的恩怨糾葛和愛恨情仇,以及物質生活和精神世界的衝突矛盾。這個故事本應跌宕起伏高潮不斷,這個故事越來越悶鈍,連原本個性鮮明的兩位主人公都有了不討喜的嫌疑。但陳棲葉並沒有被托爾斯泰的控訴撼動。還是那麽淡然,他說:“因為這本來就不是編湊的故事啊。”他的手放在心口的位置。他說,這是真實發生過的八年前。第76章 always and always托爾斯泰的深呼吸如同一聲長歎的氣。他平複心境,請陳棲葉繼續說下去。他用的是中文,陳棲葉便也說回中文。母語比故事本身更長久地貫穿回憶的始終。“我們看了不少電影。”陳棲葉指得是那套首都城的公寓。除了《西伯利亞的理發師》裏的主人公和托爾斯泰同名,還有一部電影給他留下深刻印象,裏裏的女主人公溫莎公爵夫人腕上的手鏈也讓他覺得眼熟。陳棲葉暫停想仔細分辨,秦戈按下播放鍵,說那條手鏈現在在戚渺渺手裏。他們正在看的電影叫《傾國之戀》。故事由真實事件改編,愛德華八世愛美人不愛江山,放棄王位隻為能和心愛的女人永遠在一起,也就是那位溫莎公爵夫人。“我記不太清了……但印象中,裏麵有句台詞是‘我們從此生死相依,always and always’。”陳棲葉語速緩慢,借著呼吸舒展腰背的肌肉,伸手想要握住桌上的酒瓶,卻不小心將瓶子碰到。好在那裏麵已經空了。玻璃瓶與木桌板的接觸聲沉悶,厚重的瓶麵倒映出模糊的室內景象,然後極為緩慢地晃動,再晃動,破碎在地麵上。“啪——!”玻璃炸開的聲音清脆到兩人都打了個激靈。他們錯愕地四目相視,都以為對方會將如此優哉遊哉的瓶子接住,他們反而全都無動於衷地目睹它墜落。片刻的沉寂後,他們幾乎在同一時間站起身,慌忙四顧尋找打掃狼藉的物件。陳棲葉用掃帚掃去大塊的碎玻璃,托爾斯泰再用吸塵器清理地麵,整個過程隻有機械工作聲,兩人的沉默不語不影響他們配合得親密無間。然後他們重新麵對麵。還是坐在原來的位置上,連姿勢都差不多,唯一的變化是少了個空酒瓶,和流失的兩分鍾。生活裏的兩分鍾很短暫,但他們花了成倍的時間才找到故事的中斷處,用印象深刻的片段化的情節將記憶重新連貫。“我一下子就想到了那個階梯教室,當我和秦戈還在溫臨一中,我們剛在一起……”陳棲葉的語言剛開始也是不連貫的,聽起來瑣碎無常抓不住重點。托爾斯泰並沒有表現出不耐煩,作為一個合格的聆聽者,他知道每一個還銘記於心的畫麵於陳棲葉而言都是重點,包括那個靜謐的夜晚,晚夏那旺盛到第二天就要衰敗的綠意全都隱入黑夜,唯有階梯教室裏的燈很白,很亮,燈下的桌椅是圓木色的,坐在桌前的學生校服襯衫是白的,校褲是黑的,鞋子倒是五顏六色的,五花八門什麽牌子都有,其中一人穿著雙幹幹淨淨的空軍一號——他的校褲也是黑的,校服襯衫也是白的,也和其他學生一樣埋著頭,握著筆,把英語閱讀理解的練習冊上每一個“always”都圈出來,意思是他每一天的每時每刻,他都想念陳棲葉。他不想和陳棲葉分開。他要陳棲葉近在咫尺的陪伴,always and always。但陳棲葉說:“他還是尊重了我的意願。”“他到底還是沒阻止我去俄羅斯交換,還送我去機場,說出國後遇到什麽困難隨時可以聯係他。”陳棲葉自顧自地點了兩下頭。這個故事就要以極為平和的分離結束,此去一別,兩人在異國他鄉是否還曾聯係已經不重要了。這不過是細枝末節,影響不了有情人未成眷侶的結局。這也是個千篇一律的結局。“……很無聊吧。”見托爾斯泰久久不語,低眸凝視眼前的那一小方桌麵陷入沉思,陳棲葉先開口。托爾斯泰並沒有給他任何回應,陳棲葉便仰頭,百無聊賴地凝視玻璃房頂外漫無邊際的黑夜,點綴其中的除了璀璨星空,還有絲絲縷縷的綠光。來摩爾曼斯克旅遊的人就是為了頭頂這道綠光來的,他們用攝影器材廠時間曝光,合影,加後期濾鏡,調色修圖,上傳朋友圈,再附上聲情並茂地文字,才算完成這一儀式。然後他們有生之年再也不會摩爾曼斯克,隻會一遍又一遍、樂此不疲地同沒有來過摩爾曼斯克的人描述極光的震撼與美麗。但陳棲葉不是遊客。他在北極圈進入極夜後搬到摩爾曼斯克居住,每個天晴無風的夜晚都能見到極光。心情早已從最初的好奇欣喜過渡到如今的波瀾不驚。“你說的對,這個的故事太無趣了。”陳棲葉自嘲地笑了笑,無精打采地收回視線。他用手撐住椅把幫助起身時肩頭貼著臉頰,他被咋咋唬唬拉開椅子跑開又回來的托爾斯泰嚇了一跳。托爾斯泰又拿來了一瓶酒,打開,給陳棲葉的杯子滿上,做出邀請的手勢道:“pkaжnte eщe pa3(再說一遍吧)。”“Ч...Чto?”陳棲葉被托爾斯泰這一出整得清醒又迷糊,匪夷所思到笑出聲,“А пoчemy(為啥啊)。”“反正就是再說一遍。”托爾斯泰的要求明確且強硬,過了一兩秒後補充條件道,“Пo-pkn(這次用俄語)。”“你總得給我個理由。”陳棲葉的俄語很好,以他的水平去做同傳都不是問題。斯拉夫民族的大文豪除了托爾斯泰還有陀思妥耶夫斯基,有這樣的先人,托爾斯泰說出什麽話、做出什麽事陳棲葉都不會感到詫異,他隻是需要知道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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