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實大罵九尾靈狐雕像,罵了足足半個多小時,端的是狗血臨頭,到後來把自己都罵哭了。


    罵著罵著他擼著袖子,看那架勢想把雕像打爛,我一看不好,趕緊進去拉住他。


    程實看著神像,恨恨說:“小馮你知道嗎,我兒子就是死在它的手上。”


    “到底是怎麽回事?”我問。


    程實控製住情緒,和我坐在佛殿的門檻上,聊起了他兒子的故事。他兒子名叫程海,死的時候才二十出頭,在沈陽念的大學,是名牌大學的學生,可以說前途似錦。那一年,程實還在出堂搬杆子當香童替人看事,貼補家用。


    有一天,本地有一大戶人家請他去看病。


    得病的是這家新過門的小媳婦。這小媳婦得了一種邪病,怕風怕水怕光,整天躲在屋裏一個人傻笑,誰都不敢去碰她,就連這小媳婦自己的孩子都害怕見她。


    那時候的程實在大孤山一帶赫赫有名,很多堂口都不如他正規,而且程實做事也負責任。在當地有很多黑堂,所謂黑堂就是出馬的香童沒經過什麽正規手續,自己濫請仙家上身,開堂是為了黑財和淫人妻女。這些人的名聲很臭,買賣越幹越差。能吃這碗飯的人都不是什麽省油的燈,他們談起程實都恨之入骨,認為就是他堵了大家的財路。


    那戶人家求助程實,讓他去診病。程實沒覺得有什麽大不了的,等事後他才琢磨明白,自他接這個活兒開始,就鑽了同行對手的圈套。


    程實到了人家的家裏去看小媳婦,打眼一看,就知道事情壞了。


    小媳婦指定是被邪靈附身了,可是什麽東西,居然程實看不出來!


    出堂請仙家,這裏有個問題,仙家也分修行法力的高低。驅邪的話,首先要看得出對手的來曆,小媳婦身上的邪靈,程實的仙家完全看不出來。仙家告訴程實,這個活兒不能接,十分棘手,讓這家人另請高明。


    程實很講規矩,自己不能做的不會勉強去做,不會去騙人錢財。他直言相告,跟那戶人家說,我看不了,你們最好到吉林省去請高人。


    因為在東北,出馬的堂口以吉林最多,小小的一個吉林市就有上百家堂口,可謂風起雲湧,那裏不乏高人。


    這家人沒為難程實,看不了也沒辦法,程實出於好意留了一個裝有朱砂的錦囊。他告訴這家人,朱砂能夠辟邪,晚上的時候在小媳婦的床前用朱砂畫個小人出來。


    回家之後,一忙起來這事就算過去了。可誰也沒想到,這天晚上出事了。wap.


    程實正在家睡覺呢,突然有人砸門。他趕緊披衣服出去看,來的正是白天這戶人家。這家人在當地很有勢力,此時來了十多個家裏人,一個個臉色不善,異常焦急,說話都帶著槍藥味。程實趕緊問怎麽了。有人就說,程師傅,不好意思打擾你了,你快過去看看吧,出事了!


    程實心頭狂跳,預感到不好。穿了衣服跟著他們去,到了他們家裏這麽一看,壞了。


    那小媳婦正綁在床上掙紮,她的四肢被繩子拴在床欄上,整個人像是大蝦一樣,一會兒凸起來,一會兒跌下去,嘴裏喊著撕心裂肺的聲音,一張臉最為可怖,布滿了黑色紋理,就跟一大群蜘蛛爬在上麵一樣。


    在床邊站著一個本地的大仙兒,也是出堂的香童,是個老娘們。這娘們滿頭都是汗,嘴裏快速念叨著什麽,可那小媳婦明顯不受她的控製。


    程實一到,她猛地抬起眼,眼神淒厲:“姓程的,你白天叫他們做什麽了?!這小人是不是你教他們畫的。”


    程實看到滿地的紅色朱砂,上麵都是腳印,心裏一驚,他在快速想著怎麽回事。


    老娘們破口大罵:“你真是壞心眼啊,為了掙錢什麽黑心事都能做出來!”


    程實反問:“我做什麽了?”


    “你教他們畫的小人,是招邪招鬼的!”老娘們狠狠瞪著他。


    苦主家裏一群大老爺們把程實圍在中間。程實苦苦辯解:“不可能!朱砂本身是辟邪之物,本性溫涼,就算無法克製住邪氣,也不至於招邪。畫的那個小人,是我家大仙兒獨門的辟邪法術,絕對不會有問題。”


    老娘們撒潑,指著他鼻子罵,說如今這種棘手的情況就是他惹出來的。你就是想掙黑心錢。程實嘴笨,腦子跟不上,翻來覆去解釋就那麽兩句話。吵著吵著,他忽然意識到一個極為可怕的可能。


    此時在這間屋子裏,對法術有解釋權的隻有他和這個老娘們兩個人,其他人都是普通人,根本不懂,隻能幹聽著。這老娘們是市井潑婦,嘴皮子極利索,說得程實無法反駁,啞口無言。


    聽到這裏,我眨眨眼說道:“程老師,我怎麽覺得整件事就是這娘們惹出來的,她在甩鍋。”


    程實歎了口氣:“還是你腦筋快,本來那病人的病情已經穩定下來了,是她學藝不精,濫用道法咒語,激怒了附身的那個妖精。”


    “然後呢?”我問。


    程實苦笑:“然後我就成了眾矢之的……那小媳婦的病情越來越嚴重,白天嚎叫掙紮,晚上奄奄一息,眼瞅著就要沒氣了。他們家人天天堵著我家的門口罵。我的名聲越來越差,那些同道開始落井下石。我那時候太顧及自己的臉麵,麵子比天大,比命重!我被擠兌到了死胡同,走投無路的時候我想了一個鋌而走險的絕招。”


    “什麽?”我問。


    程實看著遠處的蒼山,緩緩說:“雖然我不知道那個妖精是什麽,但我有辦法讓它離開那女人的身體。條件是,”他頓了頓:“我必須再找另外一個身體來容納它,讓它附身。”


    我倒吸一口涼氣。


    程實好久沒說話,低著頭喃喃:“我還是有良心的,不會無謂傷人,我想到了一個最佳的人選。”


    我看著他,忽然明白了,磕磕巴巴問:“你選了自己的兒子?”


    他無力地點點頭,悲愴地說:“程海小時候我帶他去看過命,他來曆不凡,以前是胡三太爺身邊的小仙童轉世。我對他很有信心,程海體質不凡,常人壓製不了的精怪,我們爺倆聯手或許就能解決。”


    程實當時為了挽回自己的名聲,他親自跑到吉林請了一個大仙兒過來。這大仙兒是他的老朋友,頗有道行。大仙兒來了之後看過病人,然後又聽了程實的計劃,著實吃驚不小。他奉勸程實,用不著這麽冒險,就算程海來曆非凡,可這件事風險太大。這隻邪靈妖精修行的道行很深,邪氣很重,如果解決不好,恐怕後患無窮。


    這些風險程實翻來覆去都想過了,他腦子裏隻有一個固執的念頭,鋌而走險才能解開眼前的死局!他是個特別好麵子的人,對臉麵極為看重,讓人戳自己的脊梁骨,還不如一頭撞死得了,這樣的日子他一天都過不下去。


    他一個電話從學校叫來了自己的兒子,然後跟兒子商量,現在老爸到了水深火熱的地步,你能不能幫忙?


    程海聽了之後,態度很平靜,同意了。


    作法那天,程實大擺香案,請了很多本地同行過來見證,很多人聽說他要把附身的邪靈精怪轉移到自己兒子身上,都感覺匪夷所思,覺得這老小子是不是瘋了。大多數同行都是抱著看笑話的態度來的。


    程實和請來的吉林大仙兒,兩個人合力作法,果然驅動邪靈離開了那個小媳婦。現場情況極其凶險,邪靈大怒,必須馬上給它找下家。他們便引導邪靈附身在程海的身體裏。


    女人昏沉沉睡過去,情況明顯好轉,那家人也轉怒為喜,誇讚程實道法精妙。程實暗暗得意,諸多同道看沒什麽熱鬧了,悻悻要走,就在這個時候出事了!


    端坐在神桌前的兒子程海,突然雙目泣血,身體向後栽去,仰麵摔倒,隨即開始四肢抽搐,嘴裏吐出許多鮮紅色的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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