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問王二驢還記不記得出堂之後第一件事要做什麽。王二驢沉默半晌,鄭重道:“當然記得,咱們要去解救二丫姐。”


    二丫姐被送到城裏已經有段時間了,不知道她現在的近況如何。以前,我們能力不行的時候隻能眼睜睜看她被押走,現在多少有這個能力了,一定想辦法救她出來!


    到了周三這天,一大早我就去老王家幫忙。老王家這次過繼堂口的重要性不亞於娶媳婦,天很冷,可院子裏喜氣洋洋,擺了十幾桌。院子角落現砌出大灶台,下麵做著火,上麵是大黑鍋,裏麵熱氣騰騰燉著紅燒肉。


    倉庫清出來,擺了四五個大鐵架子,上麵陳列著一盤盤的炸魚,雖然剛炸出來還沒回鍋,可看著就那麽讓人食欲大開。


    我把一串紅鞭炮掛在門口。王二驢人模狗樣的從屋裏走出來,他換了身西服,小背頭錚亮,正在給院子裏幫忙的師傅發煙。有人打趣:“二驢子,今個結婚這是,新娘子呢?”


    “別亂說,別亂說,”王二驢趕緊道:“今天是繼承家裏的老仙兒堂口。我們家老仙兒可臉急,聽你們這麽開玩笑,我不能保證她不找你麻煩。”


    “呦,她想怎麽的?”那人哈哈笑。還沒笑完,手裏沒拿穩,茶壺扣地上,正砸在腳上,他疼的一呲牙。周圍人都笑了,紛紛說誰讓你嘴賤來著。老王家的老仙兒果然不同凡響,十裏八村都有名,真是有道行啊。


    一切都布置妥當,到了上午十點來鍾,王神仙也出來了。他中風還沒好利索,不過走路說話什麽的已經沒障礙了,略有點嘴歪眼斜,拄著拐棍,裹著厚厚的黑棉襖,瘸咯瘸咯從屋裏出來。


    我和王二驢趕緊過去扶他,王神仙把我們推開,讓我們到門口迎接客人。王二驢拿著煙,憂心地說:“爺爺啊,今天有人來嗎,都十點了,除了本鄉本土的叔叔大爺,哪有外人啊。是不是你這一病,道上的人都不給你麵子了。”


    “放屁!”王神仙罵:“開堂口的人本質來說都是江湖幫,最講義氣,哪像現在這些社會人忘恩負義。別廢話,趕緊到門口迎客,缺了禮數別說我揍你。”


    來前我也換了身新衣服,幫著王二驢迎來送往。我們正等著,一輛黑色轎車停在門口,從車上下來兩個女人。一個五十多歲,穿著大紅色的棉衣棉褲,全身上下火炭紅,隻是滿臉褶子,還擦著厚厚的粉底,看起來像是老妖怪。另外一個女人挺年輕,滿身的風塵氣,上身是短小玲瓏的棉襖,下身居然是黑色絲襪,踩著高跟鞋,身材好的不像話。


    我和王二驢互相對視一眼,趕緊過去,王二驢道:“兩位是?”


    五十多歲的老女人說:“麻煩掃聽一下,這是王有福他們家嗎?”


    “正是。”王二驢趕緊挺直腰板:“我是王有福的孫子,我叫王石生。”


    “呦,這麽說,今天是你繼承堂口?”老女人上一眼下一眼打量王二驢。


    王二驢點點頭:“兩位不知怎麽稱呼?”


    “大水衝了龍王廟,”老女人笑:“我是王有福的好朋友,道上報號李鈴鐺。這是我徒弟小雪。”


    旁邊那年輕的風塵女子衝我們點點頭。


    王二驢眼睛亮了:“原來是李姑姑,等你老半天了,你就是我出堂的引領師傅啊。”


    “好說好說,老王家後繼有人,我也跟著高興。石生,這是給你的見麵禮兒。”李鈴鐺從兜裏掏出一個大紅包,塞給王二驢。


    王二驢客氣一番,也就收下了。我把李鈴鐺師徒引到桌前,我還有個工作,負責給來賓登記,在大紅紙上寫下她們兩個的名字。


    兩個人到裏屋去和王神仙寒暄。等她們走了,我才道:“李鈴鐺前輩的徒弟怎麽是個當小姐的?”


    “哪個?”王二驢正用小鏡子照自己的大背頭。


    我看看紅紙上的名字:“就是叫小雪的那個。”


    “呦,”他放下鏡子:“小點聲,你可別亂說。這些出堂的高人一個個神秘莫測的,不能瞎猜,保不準一句話沒說到位就得罪人。”


    我有點不高興:“咱哥倆在這分析怕什麽的,她能咬我是咋的。”


    王二驢不搭理我,又有賓客到了。一上午陸陸續續來了不少人,男女老少都有,爽朗的進門大笑,也有陰鬱和沉默的,寒暄起來也隻是點點頭。


    除了這些江湖人,老王家還邀請了村裏有頭有臉的一些村民,村支書攜夫人出席,院子裏頓時熱鬧起來。隻是天公不作美,飄起了小雪花,不過我們東北有句老話,下雪不冷化雪冷。天空飄雪,氣溫反而有所回升,風也不大了。


    人來差不多了,到了中午十一點多。王神仙和王二驢來到院子的高處,李鈴鐺做司儀,清清嗓子說:“各位同道,各位朋友,安靜安靜,今天是老王家大喜的日子,咱們在這裏見證王有福家的清風堂口繼承給他孫子,王石生。大家呱唧呱唧。”


    下麵人“嘩嘩”鼓掌。


    王神仙拄著拐棍坐在一邊,心滿意足。


    李鈴鐺說:“閑話少說。正式立門出堂,第一步,開門係布上香!”


    李鈴鐺帶著王二驢從高處下來,走到大門口,把院門推得更開一些。王二驢把大紅布掛在門上。李鈴鐺朗聲道:“一根是煙魂香,三根是胡黃常。插香,要求香頭不過寸,左香到右香不能超過一寸。我為護法香者立左邊,點香人王石生站右邊。石生,點香吧。”


    王二驢能看出來是真緊張,一院子高人都鴉雀無聲,在看著他。他深吸口氣,從香排裏抽出一根長長的香,點燃香頭。


    香頭沒點著,隻冒出煙來,李鈴鐺臉色當時就有些不好看。煙冒了片刻,香頭出現亮亮的一點,繼而大亮,越燒越明,而且還有火苗四濺的啪啪聲。


    李鈴鐺轉憂為喜:“此為明暗香,主大吉。大吉大利啊。”


    院子裏響起熱烈的掌聲。我雖然看不太懂,可也被氣氛感染,跟著鼓掌。


    在門口燃了香,李鈴鐺又領著王二驢到了堂口前,燃著三根香插在神龕前麵。屋裏的堂口現在搬到院子裏,放著神桌,主位上放著老仙兒的神像。


    下一步是請老仙兒的堂口回屋歸位,美其名曰,仙家回府。這裏的規矩也挺大,不能放在原來的地方。原來的老仙兒堂口放在屋的東南方,那是王神仙出堂的地方,如今王二驢再次立堂,就不能再放回去了。按照李鈴鐺指示,要把堂口放在西間的廂房。


    我們幾個人幫忙,抬著老仙兒的神桌,到了西屋。這裏早就收拾利索,跟結婚的喜房差不多,門口還貼著大紅的福字。把門打開,裏麵收拾得幹幹淨淨,我們幾個人把桌子抬到西方,靠著牆放好。


    隨後的流程都挺順利,這就來到了最關鍵的最後一步。


    最後一步是正式立馬仙堂,給人看病。要在這些來賓裏,請一位家裏有事的人出來,現場解決問題。一般情況下,這樣的人都是托,提前就安排好了。


    在正式看事之前,李鈴鐺還要給王二驢受戒,就是念叨念叨出行的規矩,相當於出行世間的法律條文。


    “欲看事,首靜心,心靜方與仙合一。靜心畢,心要穩,不慌不忙把事斷。無論麵前坐何人,不必緊張他身份。心來調靜以斷事,自有仙家落你身。仙士身後勤指點,弟子僅需穩住心。觀想座下器八卦,兵馬無數身後排,帥旗手中握分明,各路仙家聽我令……”


    李鈴鐺別看長得又老又醜,可念出條文別有一番氣勢,她口齒清晰,很有蠱惑性。我暗暗點頭,以後我要出堂,一定要找這樣的引領師。


    我盤算著一會兒儀式結束後,讓王爺爺引薦一下,請李鈴鐺出麵,幫我的堂口一塊立了算了。反正一隻羊也是趕,兩隻羊也是放。


    這時李鈴鐺朗聲對院子喊:“現在現場看事,哪位有困難了可以說出來,老王家的堂口正式出堂!”


    話音剛落,院子裏有個穿著軍大衣的魁梧大漢要舉手。他和王神仙對了個眼神,應該請來的托兒。這大漢把手舉起來,還沒舉到一半,忽然角落裏有人大聲說話:“我有個事想請老仙兒看看,可以嗎?”


    眾人一起看過去,角落裏坐著一個蠻斯文的中年人。天這麽冷,他隻穿了一件薄夾克,裏麵是深色的麻衣,白白淨淨戴著金絲眼鏡,一說話便笑眯眯的。這人的長相明顯不是北方的,而是南方人,很像是廣州那邊的老廣。


    王神仙麵色凝重,此人是不速之客。


    院子裏沒人說話,其實大家都知道這是走過場,流程走完就要開宴,酒都上來了,沒想到突然跑出這麽一位。


    “我有事相求,不知道行不行?”這個老廣笑眯眯地說,一口南方普通話的味道。


    李鈴鐺也是走南闖北的老江湖,馬上笑起來:“歡迎歡迎,不知道你有什麽事,別躲在後麵,上前麵說。”


    這南方人站起來,背著手,笑眯眯走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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