欸,她聽見了,爹還喊他「兄弟」呢,這都成什麽事了?


    他若當了她爹的「兄弟」,豈非變成她的長輩,難道真要她尊稱他一聲「雍叔叔」嗎?想想,渾身都要不自在。


    她悄悄又緩緩地吐出胸中滯悶,強令表情不變。


    這一邊,蘇大爹見寶貝閨女兒返家,歡喜跳下羅漢榻,連鞋襪都沒套上就跑過來拉她。


    「阿妞阿妞,爹今兒個結交了一個新朋友,是很有趣的朋友啊,咱說的話,他都懂,沒有不耐煩,也不用咱再費唇舌說明,他就是一聽便貫通始末,很厲害的,然後咱不懂的那些,他也都懂哩,還教了爹好多事兒,更把爹那一箱子寶貝全都點評了,你說他神不神?強不強?」


    蘇仰嫻笑了,帶著不自覺的寵溺,跟著又習慣性曲起指節輕挲老爹胖頰。


    她爹雖比不上大師哥袁大成的肥碩高胖,卻也是圓潤無比的,此時衝著她憨笑,頗有幾分笑彌勒的喜感。


    「能讓阿爹掏心掏肺、傾出滿箱滿匣的寶貝一塊兒把玩,肯定是神得不得了也強得了不得的人物啊。」


    「嗯!嗯!」蘇大爹重重點頭,眉梢上的喜悅明顯深濃。


    雖被蘇大爹拉住,蘇仰嫻卻巧妙地化被動為主動,將蘇大爹順順地帶回紅木羅漢榻邊,按下他的肩膀要他坐下。


    接著她半蹲下來,從袖底取出一方淨帕,抬起爹的大腳擱在自己膝頭上,擦拭完右腳腳底再換左腳,幫爹套上白綢襪子和軟緞黑鞋,照料妥當了,她才盈盈起身,麵向慵懶姿態始終未變、目光卻炯炯有神的貴客屈膝作禮。


    「小女子蘇仰嫻,見過雍爺。怎麽也沒料到,江北曇陵源雍氏會來訪寒舍,雍爺今日親自登門,小小蘇宅當真蓬蓽生輝。」她淺淺牽唇,慶幸當時裁衣時,雙袖布料留得夠長,此時便能掩住瑟瑟發顫的十指。


    被姑娘家坦坦然喚了聲「雍爺」的雍紹白,一向好使的腦袋瓜僵了片刻。


    從幾位管事口中得知他遍尋不著的玩意兒落在何人手中時,他隻覺錯在底下那些管事,實是太不用心、太過粗心,才會讓幾已到嘴的天鵝肉又給飛遠。


    如今終於見到從他口中「掏食」的姑娘。


    乍然映入眼中的是窈窕纖細的一抹,藕色衫裙一身素雅,鵝黃腰帶挑出幾分俏皮,係在腰間的羊脂玉佩亦墜著鵝黃顏色的流蘇,隨她的走步瀟灑飄動。


    以為就是這般了,就是個氣質清雅的女子罷了。


    待她開口安撫自家老爹,將人帶回羅漢榻上並細心整理,完全無視他就在一旁,這又令他感到有些意外,內心甚妙。


    姑娘家直到整理好一切才從容不迫對他行了見麵禮。


    她來到跟前,拉近距離讓他更能仔細看清她生得是何模樣。


    瓜子臉兒,清清秀秀的五官,談不上多美,勝在氣質沉穩以及那雙有趣的眸子。


    她有一雙大眼睛,神氣飽滿,極為清亮,然,就如同她身上打扮,淡淡藕色中跳出鮮嫩鵝黃,反差之間讓人眼睛為之一亮,她那雙眸子亦是如此,明亮瞳底彷佛藏而不露,頗耐人尋味。


    「坐吧。咱們談談。」他淡淡牽唇,絲毫不覺得這麽說有何失禮之處。


    對雍紹白如此「反客為主」的行徑,蘇仰嫻微愣,但很快已拿穩心緒。


    她在靠近蘇大爹那側的一張圈椅上斂裙落坐,見阿爹心無城府地對她咧嘴笑,她回以笑顏,接著眸光才又調回雍紹白身上。


    「不知雍爺欲談些什麽?」她微微笑問,袖中十指仍緊緊捏著。


    「這方玉料就歸我吧,蘇姑娘且開個價來。」他單掌托住那一直把玩在手的玉料,亦對她微微牽唇。


    嗄?蘇仰嫻驚訝到險些跳起來。


    他手中那塊玉料正是被東大街的何老板丟在桌上充當紙鎮、被她如「撿漏」般淘回來的好貨,更是大師哥看準了要親自琢磨的原塊玉石。


    那是他們打算要送給師父雲溪老人的九十歲壽辰禮啊!


    大師哥當時酒酣耳熱、靈感如泉湧,隨手在那方玉石原塊上用炭墨勾勒出圖樣線條,後來卻被她家也喝得醺醺然又憨憨然的老爹搶了去,抱在懷裏不肯放,最後爹還把它塞進衣襟內護得嚴嚴實實,抱著睡著。


    大師哥不想吵醒她家老爹,這才沒有立時取走玉石原料,想說暫且擱在蘇宅幾日亦無妨。


    但如今,此時此刻,江北曇陵源雍家的家主特意登門,可說是紆尊降貴、耐著性子等了她一個下午,最終目的竟是為了她得來的這塊玉石原料?


    「不成!」她慢了些才驟然立起,直視雍紹白的雙眸幾近睖瞪,頓時間,清雅模樣透出凜凜神氣,纖背秀挺,藕衫黃帶綴白玉的身姿似在瞬間沉凝。


    「對!不成的!」見自家閨女兒跳起來說話,盡管不甚了解,蘇大爹挺女兒到底,有樣學樣也跟著跳起來,圓潤潤的一張臉漲得通紅,「不成就是不成,阿妞說不成,就是不成!」才不管一整個下午貴客陪得他多開心、多令他暢懷,隻要他家阿妞有意見,反對方到底,他當然跟貼心女兒同一戰線。


    蘇仰嫻原本繃緊背脊,忽見蘇大爹兩手叉腰、挺出鼓鼓圓肚相挺,她禁不住對朝她望來的阿爹露齒又笑。


    如此,心緒亦緩和了些,當她再次看向雍紹白時,神態已寧定。


    「這方玉心,是為了賀吾師壽辰所備,不能割愛,望雍爺海涵。」說話間,她忽地記起何事似的,從袖底取出一小油紙包遞給蘇大爹,後者眼睛為之一亮,接過油紙包又一屁股坐回羅漢榻上。


    短短兩刻鍾不到,雍紹白已發現蘇家這對父女之間的「花樣」著實不少,動不動就相視而笑,當爹的看女兒,眼神帶著親昵與依賴,當女兒的看爹,眸中是安撫、是寵愛,父女倆的角色似有些顛倒過來,而此際,當閨女兒的還掏出零嘴喂食。


    當蘇大爹肥潤手指揭開油紙包,撚起一顆顆甜豆往嘴裏丟,吃得那樣香時……雍紹白喉結微乎其微動了動,竟不由自主想吞口水。


    他終於坐直身軀,盡可能不看向蘇大爹那邊,強令自己專注。


    兩排濃黑長睫徐徐掀動,他眼神直勾勾鎖住蘇仰嫻,慢悠悠道——


    「玉心嗎?原來蘇姑娘知道這掌心大的玉料是從某塊巨大玉石的央心開鑿出來的?如此看來,是雍某小看姑娘這位『女先生』了。帝京流派出了位『女先生』,名滿帝京玉市,今次算是見識到了。」


    他話雖這麽說,但不知為何,蘇仰嫻聽著隻覺滿心不自在。


    隱約還覺得,除訝異外,他似乎有些惱怒,好像……嗯……得知她其實知曉那方玉料來曆不尋常,明白身為「玉心」的玉料有多麽珍貴,這事令他神色一沉。


    ……也是,他定然覺得她既知其珍貴,必更難讓她割愛。


    「不知蘇姑娘是如何得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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