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的「眾人」當中主角除了蘇仰嫻、蘇大爹,以及川叔川姨外,更包括已宿下五日的貴客雍紹白、雍家隨從元叔,再加上聽聞了東大街沸沸揚場四起的傳言後,不得不前來一探究竟的大師哥袁大成。


    今日過了午,雍家家主倒是清閑了,不見管事上匯報或請示,他就在小院裏跟她家老爹和大師哥擺盤對弈起來,且還是以一敵二,同時下兩盤棋。


    蘇仰嫻哪裏放得下心?既擔心家裏老爹與雍紹白親近,若雍紹白不知輕重又惹火她爹,都不知要出什麽事,再者,那方玉心不得不出讓的事,她尚未好好跟大師哥道明,也擔心大師哥今兒個得知此事,要火冒三丈。


    結果她陪在一旁煮水煮茶,一顆心提得高高的,擔心的事一件也沒發生,好像……似乎……還挺順遂便獲得解決之道。


    「原來是雍爺尋覓許久的玉石,因此才與我家小四兒結緣,又因起了誤會,被我家老兄弟不小心斷指骨……」袁大成邊整理思緒邊道,擺在四方竹桌上的紫擅木棋盤落下一子,高且肥碩的他身下所坐的竹藤圈椅盡管夠結實,仍因他的小小動作發出細微聲響。


    「咱不是有意的。」兩腳蹲在圈椅上,蹲成圓圓一坨的蘇大爹聽到話題扯到自個兒,趕緊駁了句,但畢竟是他弄斷人家的指,這一點他沒忘,所以駁得小小聲。


    他往竹桌上的另一張烏木棋盤落子,突然想到什麽,忍不住碎碎念,「就說不成,兄弟你還來搶,不乖,不聽話……阿妞都說不成,你就要聽阿妞的啊。」


    袁大成迅速與蘇仰嫻隔空對望了一眼,師兄妹倆的表情皆有些緊繃,就怕蘇大爹的話惹得雍家家主反駁,繼而讓蘇大爹又執拗鬧起。


    蘇仰嫻正打算插話,懶洋洋斜靠椅背而坐的雍紹白卻道——


    「好啊,那就以後吧,以後再多聽話些,乖些。」


    他話甫落,左手手指往兩張棋盤上各落一子,「啪、啪」兩聲響後,局已悄然布成。眾人怔然之際,隻見他優雅端起矮幾上的茶,從容飲著。「承讓。」


    袁大成率先回過神,低頭迅速檢視棋局,果然是……


    「雍爺……贏了。」竟贏得不動聲色,高招啊!


    雍紹白微微勾唇,舉杯又喝了口茶。


    「唔……嗯……哇啊!這局……這局不玩!」願賭卻不肯服輸的蘇大爹開始不依不饒,他就是想不明白,剛才明明快要贏,為什麽一下子敗掉?為什麽?為什麽?為什麽!


    「咱們從頭再來!」


    「爹啊——」蘇仰嫻放下煮茶的器具站起,已要走過來將阿爹帶開。


    雍紹白沒等她有所動作,一袖掃了勝負已分的棋局,偏冷的氣質依然淡然,諸事不縈懷般徐聲道:「奉陪。」


    蘇大爹咧嘴笑開,肥潤的十根指好忙碌地幫忙分開黑白子,讓它們歸回原來的棋缽內,連袁大成的那一盤棋他都替他分得好好的,再開新局。


    下了兩手後,袁大成終於笑道:「雍爺既然如此有心,我家小四兒也已應允,那麽,那一方玉石自當歸閣下所獲,這事我完全明了了,至於在玉石上落下的炭墨痕跡,實是抱歉,還請雍爺自行除去,免得阻了您開玉的發想。」


    每位治玉者麵對一塊璞玉,自有本身第一眼所產生的靈感和想法,容不得旁人在自己的玉料上下筆,這一次是玉料半路換手,雖非袁大成有錯,他仍把一位治玉者的禮數做足。


    「袁爺自謙了。」雍紹白動手落子,目光仍在棋盤上,語氣如閑話家般。「您落下的炭墨實令在下耳目一新,更有發想。」


    即便袁大成頂著一個流派傳承的身分縱橫玉市數十載,曆練豐富,看盡人情世故,此時聽到這樣的話從雍家家主口中道出,仍是無比受用,心花朵朵,笑得雙層下巴登時又多出一層。


    一旁,望著自家客房小院裏的這一幕,蘇仰嫻忽地覺得……頗不真實。


    午後的天光隨春風浮蕩,隱隱帶著花草香氣,平透出三分和暢。


    小院天井下,川叔一屁股坐在廊緣上修繕雜物,川嬸抱著針線籃也坐在一旁縫縫補補,她家老爹和大師哥不再「相互廝殺」對弈,卻是「同仇敵愾」來攻某人,攻得那樣興致勃勃。


    而最最不真實的點,就落在這位「某人」身上。


    他的兩名貼身隨從,雙青外出中,元叔就坐在他斜後方,狀若隨意,仔細再看就不難發現,那實是最佳位置,能替主子擋住任何一方撲來的攻擊,尤其能第一時候卸掉她家老爹撲去的勢頭。


    當她看出元叔杵在那兒的意圖時,心裏一陣苦笑,她家胖老爹都成了「危險人物」了呢。


    妙的是當阿爹主動湊到他跟前,又與他稱兄道弟,她在以為爹八成是拿熱臉貼人家的冷屁股了,未料,雍紹白一臉雲淡風輕,彷佛他的指沒有折在老爹手裏,沒有發生任何不愉快的事,就是一整個四兩撥千斤。


    爹找他玩耍,將棋盤擺下,他隨不便玩。


    爹尋他說話,他靜靜聽著,偶爾還會應個一、兩句。


    清冷無為、可有可無的作派,與當日無論如何非要從她手中取走那方玉心時的姿態,是如此大相逕庭。


    而此刻眼中的他,與她心中仰慕著的那個人,亦是大不相同。


    她說不出內心底蘊,像有一些些的失望,一點點的悵惘,有許多的不知所措,和更多的迷惑……然後覺得自個兒很蠢,其實從未真正識得他,卻以為透過他親手琢磨出來的玉器,就能看見他心中的山水。


    「仰嫻,你又跑神啦。」


    「啊?」


    蘇仰嫻再次被柔聲喚回思緒,她朝明芷蘭皺皺鼻子,小小無奈地笑開。


    明芷蘭輕歎了口氣。「讓我幫大夥兒斟茶吧,瞧你都累了。」說著,已主動起身提起剛煮好的一壺香茗,盈盈朝正在下棋的三人走去。


    「咦?蘭兒,我不累,我……小心,那你自個兒小心,茶壺很沉的,別燙著了。」


    明芷蘭沒有回她話,人已站在雍紹白這一邊。


    她正想將他擱在矮幾上的白瓷蓋杯揭開蓋子,往裏頭注入茶湯,雍紹白卻探來一袖,快她一步打開杯蓋,端起茶杯。


    他兩眼非常專注地鎖在兩座棋盤上,頭抬也沒抬,好似這一次當真腹背受敵,非萬般留意不可。


    單手端起茶杯,他沉靜啜飲,不發一語。


    明芷蘭原是候在一旁,想等到他飲完之後放回茶杯,但左等右等的,雍紹白竟不動如山,如冥想之間入了定。


    若再候下去不僅奇怪,還尷尬了,明芷蘭輕咬了咬嫩唇,遂提壺繞到蘇大爹和袁大成那邊,陸續往他們兩人的杯中添茶。


    「有勞明姑娘了。」袁大成對她頷首致意,蘇大爹則是朝她眉開眼笑,老早拿她當自個兒人看待。


    明芷蘭淺淺勾唇,簡單回禮,眼角餘光一瞟,見雍紹白那兒仍遲遲沒有動靜,姿態未變,隻得提壺回到蘇仰嫻這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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