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宣世貞也已選好玉石開始動手,對方動作快得不可思議,明明拿在手中的是翡翠硬玉,徒手雕琢的巧勁拿捏得無比精準,很快已見雛型,引起在場群眾連聲訝呼,連袁大成、陸玄華和韓如放也不得不頷首認可。


    反觀蘇仰嫻這邊,許是跟某位大爺混久了,不知不覺學起對方「人前從容,人後懶憊」的姿態,就是慢條斯理,慢到實在是……真的慢吞吞啊!


    她纖纖玉手把「九工」刀具中,從最粗的那一把用到最精細的那一把、再從最精細那把倒用回到最粗的那一把,正好在一個時辰內完成作品。


    「帝京流派,蘇仰嫻。」她起身報上師門與姓名,將完成之作放落在烏木托盤上,清聲又道:「黃玉。『一葦渡江』。」


    作品名一報出,現場議論紛紛,大夥兒的頸子都不知拉長出多少。


    隨即宣世貞亦朗聲報上。「南天流派,宣世貞。翡翠。『一鷺蓮生』。」


    兩件徒手雕琢的玉件並列在托盤上,小仆立時將玉作端上二樓。


    樓上十位「公斷人」正聚在最寬的雅軒內仔細評比,原是安閑沉靜坐回位子上等待的蘇嫻見宣世貞朝她望來,她報以微笑,他卻笑得淘氣,低聲道——


    「蘇姑娘的『一葦渡江』很有意思。」


    「宣六公子的『一鷺蓮生』十分有意思,亦深含功力。」她從容答道。「適才僅匆匆一瞥,沒能詳看,但也已感受那玉作傳達出來的力度。公子用的是帶皮玉雕之法,將那方翡翠沁白的部分雕成一隻白鷺,漂亮濃正的部分形成蓮花與蓮藕,而帶皮的顏色偏黃綠,不花功夫除去,卻是將其雕成大大的蓮葉。」


    每每說玉,她總能說得眉飛色舞,一時間忘了壓低聲量。


    結果她這位「女先生」一講,大夥兒往二樓飛飄的目光都落回她臉上,身為師哥的三位大叔也沒想阻她,反正他們家小四兒不論幹出什麽都是再正確不過的,所以喝茶的喝茶,嗑瓜子的嗑瓜子


    至於坐得離蘇仰嫻甚近的宣老太爺則一臉肅穆,沉眉斂目,若非他老人家一指正有一下、沒一下地輕敲圈椅扶手,還道他坐著入睡了。


    蘇仰嫻繼續道:「宣六公子的玉作,一隻白鷺立足在生出蓮花之處,也可瞧作一隻白鷺與蓮花連成一景,以花鳥實體來看,那叫『一鷺蓮生』,以諧音來看,那是『一路連升』,有升官發財的比喻,但要我看,這玉作送給想多得子嗣的人,亦是上上佳禮。」


    「願聞姑娘高見。」宣世貞兩手拱了拱,表情歡快。


    「把升官、高升這個『升』字,換成出生的『生』字,『豆豆小#說提供一路連生』不也能當成連連生產之意嗎?」她頰麵微紅,笑了笑。「所以六公子這件玉作,有非常的喻意,很有意思。」


    宣世貞謙遜道:「被蘇姑娘如此一解,我都覺得自個兒終有丁點可取之處。」


    「六公子很厲害的。」蘇仰嫻誠摯道。


    忽然樓上有人提問——


    「宣六公子的『一鷺蓮生』既被解說完畢,蘇大姑娘要不要把自己的『一葦渡江』也仔細說說?」


    蘇仰嫻心房陡顫,抬眼就見雍紹白已從雅軒返回憑欄而設的雅座,其他九位「公斷人」也陸續回到座位,看來對於第一局的鬥玉已有結果。


    此時被雍家家主隨口一提,底下百姓們跟著起哄,就是想聽帝京「女先生」淺顯易懂又十足詳盡的「說玉」,畢竟受益匪淺啊。


    但蘇仰嫻是察覺到了,雍大爺提問的語調實在涼薄得很!


    都好像……好像她欠了他,惹得他發脾氣似的。


    唔,好吧,她確實欠他,「代父償債」的她還沒將債還完,他依然是她的債主無誤。可是,他幹麽發火?該怒發衝冠的是她才對!


    瞧她修養多好,都沒當場怒氣衝衝衝到他麵前質問,他倒好,她隻不過與人多說幾句,聊得頗有些忘我,他就看不慣嗎?他……呃,他、他看不慣什麽?


    莫非……難不成……也許是……


    他不喜歡她與宣六公子相談甚歡?


    噢,是嗎?會嗎?他、他原來是吃醋了?


    心悅無比,愛之慕之。


    想著他那些簡短有力、直白通透的情語,頓時間心腸軟成一片,陷得好生嚴重,都沒辦法持續對他發大火了。


    她紅著臉蛋起身,甚是靦腆地對在場所有人輕輕一揖作禮,半開玩笑道——


    「眾位大德且饒過小女子吧,我的那件玉作就算了呀,醫者不自醫,要我自評,那定然有私心,不把自個兒讚出一朵花來豈能盡興?總歸是全力以赴,無愧於心,就將評論托付給十位『公斷人』與在座各位了。」


    道完,她屈膝微福,重新落坐,幾是臀部才觸及椅麵,樓上已再度傳出聲音。


    像要應和她所說的,身為「公斷人」之一的雍紹白徐聲道出對她作品的評論——


    「蘇姑娘的『一葦渡江』使的亦是帶皮玉雕之法,不同於宣六公子玉作之精細,走的卻是大智若愚、大巧不工的路數,你挑選的黃玉上端澄透,下方帶髒,底端還生出一長片的帶皮未除,按理那樣紮眼的多餘該徹底切開方是正理,蘇姑娘卻突發奇想,以害為利了——」


    名震天下的曇陵源家主金口一出,眾人洗耳恭聽,目中火熱,滿麵通紅,全盯著此時被小仆重新端回樓下的那隻烏木托盤。


    托盤上蓋著四方大紅巾,將兩件匆促間完成的玉作以及十位「公斷人」投玉評比的結果全給掩實,誰勝誰負,猶未知蹺。


    雍紹白評論不斷,「你將底端多餘的帶皮部分稍加修飾,削出形狀,便如達摩足下的一葦。上端最主要的人物部分則以意象工法帶過,僅僅著重在達摩老祖的麵部表情,表情是細膩無端,但其餘地方似潑墨山水,寬大頭罩連接著飄蕩的寬袍,蘇姑娘不僅利用玉石的俏色,讓玉石帶髒的地方形成袍擺,突顯行者修煉之清苦,更借玉石原形作出迎風袍揚之姿……」略頓了頓——


    「哼,行啊,真行,如姑娘這般在雕工上取巧的,雍某還是頭一回見識。」


    蘇仰嫻隱隱覺得,才變小的火氣又要揚起。


    「豆-豆 小 說 提 供。」


    她就是取巧了,沒誰規定鬥玉不能取巧啊,她取巧是她腦子好使,他大爺頂著「公斷人」身分偏要當眾編派她,先褒後貶,根本刻意打擊她的自信心。


    暗自咬咬唇,她仍淺淺笑開,落落大方。


    「有勞雍家家主監賞,有勞各位『公斷人』評定。小女子不才,自知雕工不精,但我帝京流派在琢玉雕刻上人才濟濟,我實屬末流,遠遠比不上我的三位師哥以及師哥們所收的其他子弟,所以是我個人之缺,而非師門之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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