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先還想著要不要特地教一教姑娘宮中的規矩,再教一教她的言行舉止,還想著若是教不會又怎麽是好?但如今這樣的煩惱倒是省卻了。這人,得到精心的伺候與嬌養,從精神到氣質,都會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


    如今楊姑娘便是如此。


    她的臉頰豐腴稍許,不似從前那樣單薄,穿著襖裙,都好似孩子偷穿了大人的衣裳一樣。


    再瞧她,身上都多了一絲不可冒犯的貴氣,竟是與皇上有些相似。


    思及此,劉嬤嬤都感覺到了一絲愉悅。


    眼瞧著姑娘一日比一日養得好,他們都倍覺滿足。


    蓮桂此時進門來,打斷了劉嬤嬤的思緒。


    「得再試一回衣裳,若是有不妥的地方,還可及時更正,不然之後就沒機會了。」蓮桂道。


    劉嬤嬤點頭,便與她一左一右地扶住楊幺兒,將楊幺兒扶起來出了書房。


    楊幺兒茫然四顧,不多時,便見一群女官模樣打扮的人,恨不得手腳並用似的,小心捧著一物朝她行來。


    那是一件極為寬大的衣袍,通體正紅色,上用金線繡龍鳳合體,飛龍走鳳,模樣華貴,而又說不出的威嚴與大氣。


    那鳳尾曳地,又好似將要撲扇著翅膀飛入神宮一般,隻留下滿滿的流光溢彩。


    漂亮極了。


    楊幺兒怔怔地想。


    女官們走近,宮女們忙上前從旁輔助,那件花耗不菲的袍子,才終於被穿上了楊幺兒的身。


    楊幺兒隻覺得身上沉了沉,她呆呆來回踱步兩下,周圍的人怔怔盯著她,連伸手為她整理袖口衣角都忘記了,一時間連話都說不出來。


    劉嬤嬤等人原以為,先前在道觀樹下見過祈福絲帶與香包環繞飛舞,再有後頭的錦鯉爭躍波光粼粼,已經是天下難得一見,也足以將人震撼至極的景象了。


    直到此刻,他們方才知曉,原來還有更震撼人心的一幕。


    女官都不太抬頭直視楊幺兒,她嗓子發緊地道:「姑娘覺得……合適嗎?緊不緊?」


    楊幺兒慣是不會說的。


    劉嬤嬤便伸手去探了探,四下都仔細摸尋一番,這才道:「可。」


    女官鬆了口氣。


    為新帝的大婚禮,他們籌備一月有餘,如此緊鑼密鼓,生怕有什麽地方不合了心意,惹得新帝大怒,還要惹得頂頭上司怪罪斥責。


    待試過了衣裳,女官們便匆匆收了起來,回去複命了。


    楊幺兒盯著她們離去的背影,盯著看了好一會兒,腦子裏還惦念著那件衣裳,金光閃閃、紋飾秀美……


    劉嬤嬤知曉楊幺兒這樣的心性,定然是極為喜歡那金光閃閃、模樣奪目的玩意。


    她笑著與蓮桂陪楊幺兒在院中走了走,等到用了晚膳,她便將玩具塞了兩三個在楊幺兒的手裏,哄著她去睡了。


    轉眼入夜,皇城燈火通明,似乎較於往日要更顯得熱鬧繁華。


    孟府上。


    孟萱剛拿鞭子抽了不知輕重竟然妄想勾引孟父的樂伎,隨後她便提了壺酒去了兄長的院子裏。


    到了這個時辰,孟泓仍在對著燈下讀書。


    孟萱便不自覺地放輕了腳步,她訕訕到了孟泓的跟前,將酒壺往身後藏了藏,但孟泓仍舊是聞見了酒味兒。


    孟泓放下書:「怎麽又飲酒?」


    孟萱眉間苦惱,道:「帝後大婚在即,我實在怕了那位楊姑娘,若是將來,若是將來還記恨咱們孟家可怎麽是好……」


    孟泓淡淡搖頭:「她恐怕連我們是何人都已經記不大清了。」


    孟泓說著,便想起了那日在楊宅門口,她問身邊的嬤嬤「是誰」。心底一時間有些說不出的滋味兒。他倒也是京城中的天子驕子,雖然被孟家女眷聲名帶累,可從來不缺要在他跟前獻殷勤的人……


    孟萱卻並不信孟泓的話。


    她先前是不怕的,可如今瞧著種種局勢,她心底難免有些發怵,可這時候再往楊宅湊,已經是不大現實的事了。她便隻有悶頭喝酒,來壓下心底的驚惶了。


    她喃喃道:「兄長還有送禮到楊宅去嗎?」


    「去了,但不曾收,連人也不曾見到。」孟泓道。


    孟萱皺眉問:「為何?」


    「我是男子,日日上門贈禮,算哪門子事?豈不是平白汙了她的名聲?」孟泓責備地看了孟萱一眼。孟萱實在是被教養得,連這樣的道理都明白不過來。


    孟萱道:「我們哪裏汙得了她的名聲?」人家已經是將要登上大殿的新後了。


    隻是話到了嘴邊,孟萱突地一頓,敏銳地瞧了瞧孟泓。


    好端端的,怎麽還顧念到了人家的名聲?


    難不成兄長是真怕自己汙了對方的名聲?


    孟萱心頭一跳,訥訥不敢再想,拿著酒壺便要轉身。


    「跑什麽?過來坐下吧,我陪你喝一壺。你年紀也不小了,日後不可再莽撞。」孟泓淡淡道,還將丫鬟叫進來將燭芯撥得更亮些,又讓他們去命廚房備下下酒小菜。


    孟萱愣愣提著酒壺上了前。


    這會兒喝酒的倒也不止他們兩人。


    蕭正廷與蕭光和也在酒樓中喝酒,蕭光和心緒不平,沉著臉一杯接一杯地喝。蕭正廷反倒不怎麽動杯。他心底憋的事越多,他便越不會碰酒。他冷冷盯著窗外輝煌。樓下無數街坊樓閣都掛上紅燈籠,貼上了「囍」字。


    天子之喜,自是天下同喜。


    自今日起,這京城裏便要燈火通明、日夜不休,如此足足九九日,方才停歇。


    而他卻同這些歡喜熱鬧分割開來,那些閃閃紅光都照不進他的心底去了。


    ……如今他進不得永安宮,自然也無法與太後說上話。


    也不知何時,永安宮方才會解禁。


    蕭正廷皺了下眉。這回他與眾人都勘錯了局勢,那位新帝如今分明是解了禁製、初初蘇醒的雄獅……


    養心殿西暖閣。


    蕭弋盯著床邊垂下的紅色絲絛瞧了一會兒,突然問:「近日楊姑娘都未再出門?」


    趙公公道:「回皇上,未有。」


    蕭弋的神色頓時放鬆了不少,他收起手臂,屏退了伺候他換衣的宮人。


    「……大婚那日,她何時要起身?」蕭弋問。


    趙公公道:「怕是沒得睡的,待到寅時一刻便要起身了……中間要梳洗、換衣,受命婦拜,再發冊奉迎,行大典……要好生折騰一番呢。」


    蕭弋擰了下眉:「她又無父母親人告別……何須起得那樣早。」


    大晉朝的新娘子都是要哭嫁的。


    出門那日,所有族人都要擠在一處,眾人一一與新嫁娘交代三兩句話,再哭號一番,哭完妝都花了,還要補妝再上花轎。


    趙公公卻是一怔,道:「……皇上,此事倒還有些麻煩。楊姑娘何來的兄弟?到時候誰背楊姑娘出府門上花轎?」


    蕭弋擰起眉。


    趙公公道:「越王殿下乃是皇上的兄長,日後便也是皇後娘娘的兄長,不若……」


    還不等他說完,蕭弋便眉眼一沉,打斷了他:「不成。」


    趙公公訕訕一笑,道:「奴婢出的盡是餿主意。」


    蕭弋皺眉,陷入了深思中。


    他是不願任何人來背她的。


    李天吉獻出宅子給她住,尚可。


    但蕭弋是瞧不上李天吉那一家子的,自然也不可能從他家中挑個人出來。何況並非親生兄弟,若是要此人背著楊幺兒出府上轎!這絕無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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