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安宮。


    太後從昨日等到了今日。


    按理說,昨日新後便要來拜見她了。


    而有了皇上前頭交代她的話,她也以為皇上是在敲打她,莫要在這樣的時候為難新後。可誰曉得,這都日上三竿了,還沒見著人影?


    她咬牙。


    莫不是耍著她玩兒麽?


    太後忙叫了個宮女到身邊來問:「昨日大婚洞房,皇上到幾時才歇下?」


    她冷冷一撇嘴。


    想說這位新後,莫不是剛冊立,便要蠱惑皇上纏綿床榻吧?可想想,又覺得這傻兒哪有這樣本事。


    龍椅旁終於多設了一個座位,而不再是孤零零地擺在中央。


    隻是眾臣抬頭,遠遠望去,瞧龍椅附近掃上那麽一圈兒目光,心裏一時間有些不大適應。畢竟從前別說旁邊多了張座椅了,就算是龍椅上,其實也少見皇帝落座。


    這代表著什麽呢?


    代表著今後他們手中的權力勢必要被分走了,從今以後朝中是何境況,也都變作了未知。


    蕭正廷早知有這一日的到來。


    他也無法去怪責太後的愚蠢,致使一步步走到今天。


    大抵隻能怪,天時人和地利之下,於是便有了新帝翻盤這一出……


    正微微出神間,隻聽得太監唱道:「皇上駕到,皇後娘娘駕到。」


    眾人一怔,一時間仍舊不大適應,但他們還是反應極快地跪地、低頭行禮。隨後便聽得一陣腳步聲近,然後隻見華麗的衣擺從他們跟前掠過。一繡五爪金龍,一繡五爪錦鳳。


    恍惚間,好像還有一陣香風裹著淡淡藥味兒飄過,竟也說不出的好聞。


    待帝後從他們跟前行過,行入太和殿內,登上寶座,他們方才從丹墀上起身,自丹陛而上,入到殿內。


    這時候,他們也才終於敢抬起頭了。


    這一抬頭,眾人都是一怔。


    昨日方才見過新帝,自然不至於何等驚訝。


    但那位傳說中的自岷澤縣來的傻兒新後,倒是真真出了所有人的意料。


    原來撤去蓋頭下的模樣是這樣的——眾人那一瞬,腦中劃過的都是這個念頭。


    瓊鼻櫻唇,黛眉桃腮。


    俏麗若三春之桃。


    她一垂眸、一頷首,都帶著說不出的仙氣,真真神仙般的麵容。


    偏她又一身錦衣華服,於是為她整個人又添了三分氣度與威嚴。這樣一瞧,倒算不得是仙女了,該當是天上那列了班的神仙,方才有如此模樣。


    他們的呼吸滯了滯,一時間都不知是該先反駁,這新後哪裏是鄉野來的好,還是先反駁這哪裏是個傻兒好!


    左右帶給他們的震驚太多,竟是一氣推翻了他們原本的所有預料。


    但這些都不及越王蕭正廷感受到的震驚來得多。


    他立在那裏,一時幾乎忘了自己身在何處。


    那條狹小的巷子裏相遇的場景,赫然曆曆在目,一轉眼,她便已經立在漢白玉石基上,與台下眾人遙遙相望。而與她並肩而立的,是新帝。


    什麽傻兒?


    什麽鄉野來的女子?


    太後口中,她萬般粗鄙蠢笨、十分不堪,他便也先入為主,想著新後該是個會讓新帝丟盡顏麵的存在。


    結果到了頭,方才知曉,使他驚鴻一瞥,便總不能忘的神仙女子,原來就是這「粗鄙蠢笨、十分不堪」的傻兒。


    蕭正廷腦子裏亂作了一團漿糊。


    他這前半生,還從未有過這樣失態的時候。


    也是頭一回,有事情完全脫離了他的掌控,而他還全然不自知。


    旁的聲音他都聽不見了,倒是自己低低的呼吸聲聽得一清二楚。


    他抬手按了按額頭,這才回過了神,勉強重新又抬起頭。


    這廂。


    蕭弋捏了下楊幺兒的手,微微側過頭,與她耳語:「自己一個人坐,能成嗎?」


    楊幺兒:「嗯。」


    她少言寡語,這會兒看上去實在唬人得很,一瞧就氣勢十足似的。


    於是蕭弋這才鬆了手。


    他將眾人神色收入眼底,心下不由也覺得譏諷。


    多少人都在暗地裏等著嘲諷他,堂堂皇帝,卻礙於欽天監卜卦,礙於自己的病體,不得不娶一個山野村婦為妻。也正因為如此,所以無一人阻他大婚。都想著,大婚也不過是給皇上自己添汙名。皇上年少,娶了這樣的妻子,將來還不知如何難受呢。


    現下見了人,他們心下可否又覺得後悔?


    蕭弋不知他們心情如何。


    但他這會兒卻是十分快意的!


    再沒有比這更快意的時候了!


    蕭弋掩去眼底的陰霾之色,嘴角微微勾起,道:「宣讀詔書。」


    「是。」趙公公忙取過詔書宣讀。


    眾人心頭一淩,一下子被這道聲音從震驚中扯回到了現實,然後不得不麵對起另一樁嚴峻的事。


    ——小皇帝終於要真正親政了。


    「取鳳印。」殿中再響起了蕭弋的聲音。


    小太監忙捧著裝鳳印的匣子,在蕭弋與楊幺兒中間跪了下來。


    蕭弋親自伸手拿過了鳳印,然後起身,交到了楊幺兒的掌中。隨即他微微俯身,幾乎是湊在了楊幺兒的耳邊說話:「抓緊了。」


    楊幺兒便下意識地抓緊了,抓得可緊可緊了,硌疼了掌心也不放手。


    隨即眾臣再度跪地,口呼:「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皇後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


    頗有些排山倒海之勢。


    楊幺兒眼底顯露一絲迷茫,掃過眾人,她這才知曉,原來取下蓋頭後,跪了這麽多的人,是這般情景……


    好像她很厲害似的……


    所有人都得給她叩頭行禮了。


    楊幺兒眨巴了下眼,心想。


    待到頒完詔、交了鳳印後,眾臣便得先後上表,行慶賀禮。


    隻是蕭正廷盯著自己寫的那份兒,心底的滋味兒便又變得複雜了起來。


    他慣來在人前做個謙和、溫雅的人物,哪怕他心下也忌憚皇帝大婚、從而獲得親政機會,但他絕不會表露半分。


    他洋洋灑灑寫下了一份表書,上麵盡是溢美之詞、祝賀之語,恨不能將新帝新後說成是天下僅此一雙人相配!


    如此懇切語句,反倒更顯得他赤誠……


    哦,那時他是這樣想的。


    但這時,蕭正廷便有了點心尖都跟著發顫的感覺。


    要說他如何喜歡隻見過寥寥數麵的新後,倒也……倒也並非如此。但人總是怪異的。一絲愛慕而不得,便會飛快地拔成參天大樹。他腦中鐫刻下的那點回憶,便就此來來回回從他腦子裏碾過去,提醒著他往日見的那幾麵,又提醒著他,眼前的這一幕,有多令人不甘。


    真是不甘。


    蕭弋生來是太子,年少便登基,縱使病榻纏綿,但隻要一日不死,便一日是皇帝。


    而他,原本出生倒也不差,隻是好巧不巧被選入宮中,親生父母當是天大的際遇,忙不迭將他送走。他卻成了宮中最尷尬的那個人。


    蕭弋得帝位,又得美人。


    他卻一樣也得不著。


    「越王殿下?」太監的聲音在他跟前響起。


    蕭正廷麵露笑容,忙將手中表書交與跟前的太監。


    待交過去後,方才不經意地將手藏於袖中,掐緊起來。


    頒詔是為宣告天下。


    上表是為行賀禮。


    待做完這一切,便算作結束了,可以散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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