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裏,削瘦的男子坐在自個兒做的矮腳凳上,手裏捏著竹條在編什麽東西。


    兩人坐在一處,不一會兒楊氏便端著飯菜過來了。


    他們就這麽窩在這兒吃,這樣暖和,省柴火錢。


    楊成子吸了一大口湯,捧著碗同楊氏道:「回來又聽見他們講外頭的事兒了……」


    「什麽?」


    「說皇上大婚了!」


    楊氏掀了掀眼皮,顯然興趣缺缺,道:「前些日子不是便說了嗎?」


    「那時候是準備,還不叫大婚。如今才叫、才叫大婚。」


    楊氏歎了口氣:「……別管人家了,你趕緊吃了,去外頭地裏練練字去。就那麽兩個字,怎麽就學不會了,趕明兒被逐出學堂怎麽辦?哪兒還有銀子再送你去一次?」


    楊成子訕訕閉了嘴。


    楊氏捧著湯碗喝了兩口,神色鬱鬱。


    楊父便出來打了兩句圓場,屋中這才又恢複了方才的氣氛。


    待吃了飯,楊氏洗了碗,又幹了院子裏的活計,便拿了兩件衣裳出去了。這是幫人家洗的。洗了,換人家一點兒菜拿回家。


    路上她便碰見了三兩相熟的婦人。


    這些個婦人家裏比她好些,因而平時裏也愛閑話,嘴裏聊的也正是什麽「皇上大婚」雲雲的話……


    「你們說,皇上成親該是什麽模樣啊?燈籠是不是得掛老多?席麵都得排這麽長吧?」


    「席麵上肯定有扣肉!才不會像你們家那麽摳……」


    「呸!就知道扣肉!人家金銀財寶那麽多,才不稀罕這東西呢……」


    「說這些有什麽意思?你們方才聽見沒,詔書裏寫,皇後楊氏月窈。也姓楊呢……」說著,那人就朝楊氏看了過來,笑了笑:「讓你們家白沾個光……」


    楊氏隻嘴角扯了扯,到底是笑不出來。


    那當是什麽大戶人家的姑娘了,方才能嫁皇上。


    哪裏輪得到他們來沾光?


    楊氏的臉色越加難看。


    什麽皇上大婚啊。


    莫說這個了,就這些日子,旁邊院兒裏結個親,有時候一陣喜樂奏那麽兩三聲,她都覺得心裏緊得慌。


    人家還能成親呢。


    幺兒呢?


    哦,送去作妾。那便是死了都入不得墳的。興許大戶人家,給擺一桌席麵,便算是慷慨了。也興許人家連席麵都不給擺呢。到底是個傻子呢。


    楊氏不敢再往下想。


    她把滿腔心思都壓了下去,腦子裏漸漸想到別的東西去……成子那麽笨,可怎麽辦好呢?難道正中了旁人說的話,也同他姐姐一樣,天生是個傻的嗎?可,可說話倒是好的啊!


    楊氏滿腦子被這些填滿,倒也無暇再去想其它了。


    而遙遠的京城皇宮裏。


    楊幺兒坐在鏡子前,宮人站在她的身後,給她梳高高的發髻,又給她披上沉沉的禮服。


    今日又換了一套新的,上頭的花紋漂亮得緊,但她卻無暇去瞧了,隻想著今日也是讓人不喜歡的……


    「怎麽歎起氣來了?」一道人影走到了她的身旁。


    人影幾乎擋去了她身邊所有的光。


    楊幺兒便艱難地轉了轉頭,去瞧他:「歎氣?」


    她歎氣了嗎?


    楊幺兒自己是沒知覺的。


    而且她大都時候都不會有這樣的表現。


    「知歡喜愁憂了……是好事。」蕭弋淡淡道,說著還伸手捋了捋她耳邊的頭發絲。


    宮人敢怒不敢言。


    這方才才梳上去的,又得再梳了。


    楊幺兒這時候卻不再看他了。


    她扭頭回去,盯著梳妝鏡裏的自己,鏡子裏頭還多映出了一個人。兩個人影靠在一處,影子重重疊疊、纏纏繞繞,瞧著有些好玩兒。


    她一時便被吸引走了目光,倒也忘記了身上的重擔。


    蕭弋倒是盯著她,在想著身子骨是不是仍舊單薄了些,免得叫衣裳都生壓垮了去。


    這麽盯了一會兒,蕭弋便發覺到,楊幺兒心思都在鏡子上了。


    蕭弋擰了下眉。


    鏡子?


    鏡子又有何好瞧的?


    難道他立在一旁,還不如一麵鏡子?


    等宮人梳好了頭,終於長舒一口氣,道:「娘娘,好了。」


    楊幺兒卻還不知在叫她呢,仍舊發呆盯著鏡子呢。


    蕭弋便幹脆走得更近些,幾乎都貼到了她的背上,他一伸手,將她整個抱了起來:「……方才喚你,怎麽不應?」


    楊幺兒視線裏驟然沒了鏡子,又猛地身形騰空,自然無法再去管鏡子裏的人影了。她便隻好茫然地看向了蕭弋:「喚……我?」


    「她喚你娘娘。」


    「娘娘?」


    「娘娘是你。」


    「是我?」


    「嗯。」


    蕭弋就這麽抱著人,走了出去。


    宮人在後頭再一次欲哭無淚,這好好的頭發,不是又要亂了麽?


    蕭弋將人放入了龍輦之中,方才回頭道:「換麵新的鏡子罷。」


    趙公公:「啊?」


    「那麵鏡子瞧著便醜陋得緊。」


    趙公公:「……是。」


    這鏡子能醜到哪兒去呢?


    趙公公左右是想不通的。但皇上既然說是醜,那便定然是醜了。


    這是大婚的第三日,太和殿擺下大宴,殿內設九奏樂歌,殿外設大樂,又設酒亭、膳亭、筵席等於禦座之下。


    這一日,文武百官、朝廷命婦、皇親國戚,攜自家小輩,一並入宮來。


    眾人上殿來,男女分坐,倒是並未將女眷都分到偏殿去。


    眾女眷隻知跟著宮人走,此時倒也不敢有異議。


    文武百官見狀,張了張嘴,最後也閉了嘴。


    此等情景也並不少見,大宴時也常有,便不必多這句嘴了。


    不多時,隻聽得太監唱道:「皇上駕到,皇後娘娘駕到。」


    眾人都不自覺地屏住了呼吸,然後轉頭瞧去。


    便見眾宮人的擁簇之下,著朱紅色禮服的二人款款行來。左邊行動者,身形削瘦頎長、麵容蒼白,但卻眉如刀裁、眸如點漆,甚是俊美矣,隻是眉間陰沉威勢,多少叫人覺得敬畏恐懼。右邊那一位,身上禮服寬大,便更襯得她身形纖瘦,不盈一握,一眼見之,令人忘俗。


    女眷們都不由恍惚了一瞬,一時間甚至控製不住地發出了些許的聲響。


    那是誰?


    那便是新帝同新後?


    可誰也不曾知曉,原來新帝生得這般俊美、貴氣十足!


    多少女兒家這時候都不自覺地悄悄紅了臉,一時間倒是誰都不再記得,這位新帝傳在外的病名了。


    畢竟如今單單見人,便已經給了人極大的衝擊,再一想到他的身份,天底下獨一份兒的尊貴,誰又還能保持鎮靜呢?


    而目光挪動,再落到新後的身上。


    眾人的神色就更怪異了。


    這是打哪裏來的神仙?瞧著實在美如桂宮仙子!這還是傳聞中的傻兒嗎?


    女孩兒們心下的驚疑一浪高過了一浪。


    但此時帝後已經攜手落座,她們便也不得再打量了。


    眾人一並從筵席的位置走出來,跪地叩拜,口中高呼:「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


    李妧便也是其中跪地叩呼的一個。


    除了她,還有孟萱等……


    而這廂,楊幺兒看也沒看地上跪著的人,她低聲與蕭弋道:「是……叫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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