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不要說,她生性癡傻,不通情愛。皇上待她好,便如對著一根柱子、一塊石頭付出,她哪裏懂得這些?將來興許也真就稀裏糊塗地,便對旁人有了好感……她可不知,做了皇後,成了皇上的女人,便當如何一心一意。傻子,自然是按自己心意來的。但那時,皇上又如何?豈不是要後悔今日種種付出?哈哈……今日你再如何疼寵她,來日也說不得是要成怨偶的,沒準兒,你也就如今日這般,提了劍……」


    蕭弋的目光越發地沉,眼底盛滿了怒火。


    他怎會舍得。


    他怎麽會舍得。


    太後的話一句句往他的心上戳。


    蕭弋眼底浮現點點血色,一張俊美的麵容,這會兒看著令人倍覺驚心,如見修羅。


    冰涼的劍刃貼身。


    「啊!」太後又短促地痛呼了一聲。


    她的臉頰被劃開了。


    「哀家不說了,不說了……」太後素來愛惜自己的臉,這比剁了她的手,更叫她難受百倍千倍。她連聲道:「你不是要問坤寧宮的事嗎?哀家同你說,同你說……拿開,拿開!」


    太後腦中不斷盤旋著「瘋子」二字。


    瘋子。


    這人便是個瘋子!


    他說的都是真的,他真不怕殺了她。


    他殺了她,也許還會對外說,太後抱病,再過一些日子就能說太後重病死了……


    不,不……


    太後疼得流淚,她一邊哭,一邊啞聲強忍著屈辱,開始講自己曾經做的那些事,樁樁件件,都不曾落下。


    如此一番功夫下來,竟是花了足足半個時辰。


    蕭弋早用布按住了她的傷口,若非如此,她恐怕說到一半便死透了。不過這會兒倒也好不到哪裏去,她失血過多,從臉色到嘴唇都是一片慘白。


    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東西,蕭弋這才起身,取走劍,慢條斯理用布擦拭幹淨,再放入腰間佩掛的劍鞘中。


    動作優雅,倒好似方才隻是拿了劍出來與人品鑒賞玩似的。


    他淡淡道:「那朕便也同太後說一句話。你與她之不同,不僅在於你心思惡毒性情卑劣,容貌醜陋不及她萬分之一,還在於……先帝哪裏是真心疼寵你?不過是因著你背後站著一個李家。他疼你寵你,便不必受人指手畫腳,如此還可作自我安慰,從你身上獲得點為帝王的尊嚴。」


    「朕卻是當真將皇後捧在心尖上。」


    「她是如珠如寶,你卻不過是,先帝尋不著珍珠時,拿來混數的魚目罷了。」


    太後未必有多愛惠帝,但她卻沉溺於惠帝曾經對她的寵愛之中,這讓她風光得意。如今叫蕭弋這樣一番戳穿,她當即發瘋似的大喊道:「你胡說!蕭弋!你怎能妄議先帝!你胡言亂語啊啊啊……」


    而蕭弋已經冷著臉走了出去。


    外頭等候著的宮人,小心翼翼抬了下頭,等瞥見蕭弋麵上更勝之前的冷色後,一顆心都攥緊了。


    他們顫聲道:「恭送皇上。」


    蕭弋頭也不回:「叫太後安靜些,永安宮,總該有個永安的樣子,免得打攪了旁人。」


    宮人額上滑落汗水,模糊了視線,卻連擦也不敢擦。


    「是。」宮人應道。


    宮人們跪在地上跪了好一會兒才敢起身。


    而太後發了一陣瘋,方才停住了聲音。


    他們紛紛起身往裏走,太後聽見腳步聲,卻一反常態,怒聲喊道:「別進來!都滾!都給哀家滾!」隻是她失了力氣,這會兒喊出口的話哪裏還有威懾力?


    宮人們不管不顧,隻惦記著皇上走時吩咐的那句話。


    永安宮。


    便該有個永安的樣子。


    他們咽了咽口水,掀起簾子走進去。


    一眼便見著了滿地的血色。


    宮人們嚇得腿一軟,當即跪倒了下去。


    在永安宮中,誰沒見過血呢?


    可他們從未想過有一天,以這樣的方式見到太後的血……


    他們腦子裏的某個念頭漸漸竄動起來。


    日後……日後不得再得罪了皇上。


    還有,還有坤寧宮。


    還有先前曾經給過年少的皇帝臉色的,該要夾起尾巴做人……


    ……


    等走出永安宮,所有的聲音便都立時被隔絕了。


    蕭弋這才覺得纏繞著的那股戾氣漸漸削弱了些。但還不夠,還有什麽緊緊堵在他的胸口,讓他咽不得,吐不出,難受到了極致。


    他攥緊了手邊的劍柄。


    她生性癡傻,不通情愛。皇上待她好,便如對著一根柱子、一塊石頭付出,她哪裏懂得這些?將來興許也真就稀裏糊塗地,便對旁人有了好感……


    以你這般性子,你這般錙銖必較的性子,將來怎能受得了?隻怕恨不得生撕了她……


    朕這般性子。


    蕭弋低頭瞥了瞥自己的手指。


    手指上還殘留著一點血跡。


    他一怔,突然回過神來,然後匆匆地用袖子使勁將血跡擦拭幹淨了。


    他今日穿的是玄色的衣裳,血擦上身,便不大能瞧見了。


    但蕭弋仍舊覺得焦躁。


    焦躁化作了一把又一把的火焰,燒灼著他的胸腔。


    「皇上?」先前趙公公一直等在殿外,此時見蕭弋出來了,又見他匆匆擦手的動作,敏銳地覺得哪裏不太對勁,於是低低地出了聲。


    「皇後娘娘呢?」


    「春紗、蓮桂二人陪著回坤寧宮了,這時候應當已經洗漱過了,正在休息罷。」


    「回坤寧宮。」


    「是。」


    楊幺兒圍坐在一張小桌案邊上,蓮桂蹲下來,正給她看繡樣。


    隻聽得宮人們齊聲道:「皇上……」


    她抬頭,就見蕭弋走了進來。


    她歪了歪頭,也不知為何,便覺得皇上方才偷摸摸不知道去了哪裏一趟,回來便變得更……更加有氣勢了些,看著便十分厲害的模樣。


    蕭弋走到了桌案近前。


    楊幺兒抬手勾了下他的袖子,蕭弋猛地抽回了手,道:「朕先去換身衣裳。」


    換下來便好了。


    自然沒了一身血氣。


    朕這般性子又如何。


    在幺兒眼中是好的,便好了。


    蕭弋眸光陰沉地心道。


    坤寧宮內安靜極了,隻聽得見低低的呼吸聲。


    楊幺兒端坐在簾帳後,手邊放一張小幾,她的手腕便擱在上頭。


    而她的跟前則跪了一地的禦醫。


    蕭弋立在一邊,麵色微沉。


    趙公公悄聲走到他的身邊,壓低聲音道:「皇上,沒有,太後說的話沒有一樁對得上的。」


    蕭弋皺了下眉。


    太後沒有說謊,她做過的事,都有根據可循,但沒有一樁是同幺兒嗜睡能牽連得上關係的。


    這時候,禦醫們也紛紛起身了,道:「皇上,娘娘的身體沒有妨礙……應當隻是春困秋乏之症。白日裏多走動便好。」


    蕭弋自然對這個答案不甚滿意。


    但眼下什麽都瞧不出來,倒也沒了別的法子。


    「都退下。」


    「是。」


    禦醫們躬著身子小心翼翼地退了出去。


    蕭弋拿了一本書,擺到了楊幺兒的麵前,低聲道:「幺兒讀會兒書。」


    楊幺兒乖乖將書攥在了手裏,低下頭慢慢翻開。


    蕭弋放下簾帳,轉身將蓮桂與春紗叫到了跟前。春紗是極怕他的,到了跟前垂著頭,連抬也不敢抬。


    「從去歲十月始,到今日,娘娘身邊可有什麽不對勁的事?哪怕是一樁小事,也要講出來。」


    春紗聽了這話,心下發顫:「……是,奴婢,奴婢好好想想。」


    蓮桂倒是沉著穩重許多,當即便開始回憶起來。


    「你記下來。」蕭弋吩咐趙公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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