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仲安點了點頭,壓抑住心裏的酸澀,端起酒盞飲了一口。


    這次蘭芝從王府回來,變得穩重寡言,許江天都有些不習慣了,如今見熟悉的蘭芝姐姐又回來了,他也是歡喜,笑吟吟道:「姐姐,你會彈《一江風》麽?」


    秦蘭芝笑著搖頭:「我不會《一江風》……不過我會《蟾宮曲》!」


    她抱著月琴想了想,開始彈撥起來,初彈時尚有些生澀,很快就順暢了起來,琴聲如雨,煞是動聽。


    秦家臨河小門外的小舟上,趙鬱倚著艙壁坐著,聽著秦家傳出的月琴聲,不由自主隨著唱了起來:「……回首天涯,一抹斜陽,數點寒鴉……」


    一曲唱罷,趙鬱自己吃了一驚——他何時學會唱這個曲子的?


    白佳寧也是奇怪:「咦?二哥,這曲子是《蟾宮曲》……這詞以前沒聽過,是你自己填的麽?」


    趙鬱:「……」


    他老老實實道:「不是我填的詞,我以前也沒聽過,也不知為何,就跟著唱出來了。」


    白佳寧笑了,正要再說話,卻聽院子裏傳來清脆好聽的少女聲音:「我隻有《蟾宮曲》彈得最好,你們有沒有會唱的曲詞?」


    他如今知道這就是秦氏的聲音,悄悄看了趙鬱一眼,見趙鬱一副心事重重模樣,便不再理會,凝神細聽。


    秦蘭芝把月琴抱在懷裏,笑盈盈看著大家,等著大家的回答——她其實還是會彈幾支曲子的,不過隔了這麽多年,如今能夠準確記住的隻有《蟾宮曲》了。


    萬兒立在一邊,怯生生道:「如今城裏人人都唱《蟾宮曲春情》……」


    秦二嫂笑道:「正是,《蟾宮曲春情》如今街坊上都會唱!」


    秦蘭芝卻是不知道《蟾宮曲春情》的唱詞,便笑道:「我來彈,你們一起唱!」


    她低頭彈撥月琴,發出錚錚之聲。


    許江天笑著站起身,用手打著節拍,開始領唱:「平生不會相思,才會相思,便害相思——」


    眾人一起拍手打著拍子,隨著他一起唱:「身似浮雲,心如飛絮,氣若遊絲。空一縷餘香在此,盼千金遊子何之。證候來時,正是何時?燈半昏時,月半明時……」


    連唱兩遍之後,秦蘭芝把月琴放在一邊,起身端起酒壺,給大家一人斟了一盞桂花酒,笑盈盈道:「夜深了,咱們已經盡興,明年今夜再相聚吧!滿飲此杯,大家各自歇息去!」


    眾人飲了這盞酒,歡歡喜喜各自散了。


    秦蘭芝今晚飲了好些酒,剛才在樓下眼睛還有些困,如今用涼水洗漱罷,卻又沒了睡意。


    她穿著白綾寢衣坐在窗前,看著窗外夜空皎潔的圓月,想起了在西北邊陲過的第一個中秋節。


    隨著趙鬱前往西北的路上,她跟著一個在路上偶然遇到的落魄老太監學會了彈月琴,最先學的便是《蟾宮曲》。


    秦蘭芝追隨趙鬱一路西行,從初夏時繁花似錦的宛州走到了秋日黃沙漫漫的河西走廊,心裏著實思念爹娘,實在是苦悶的時候,她便抱著月琴彈唱老太監教的《蟾宮曲九日》。


    那時候趙鬱心灰意冷,要麽默默趕路,要麽坐在那裏發呆。


    她唱曲的時候,趙鬱隻是默默聽著。


    到了如今,秦蘭芝才發現,自己那時候根本不知道趙鬱在想什麽。


    老太監和他們一路同行,穿過武威,終於到了馬蹄山下的張掖,大周的西北邊陲,趙鬱的流放之地。


    在西北過的第一個中秋節,是老太監陪她和趙鬱一起過的,食物隻有秦蘭芝用鹽水煮的新花生,酒則是軍屯的老兵自己釀的高粱酒。


    八月十六早上醒來,老太監已經不見了,隻留下了他那把月琴。


    想起往事,秦蘭芝心中一片悵惘,倚著窗欞,看著外麵明晃晃的月亮,輕輕唱起了《蟾宮曲九日》:


    「便對青山強整烏紗,歸雁橫秋,倦客思家。翠袖殷勤,金杯錯落,玉手琵琶。人老去西風白發,蝶愁來明日黃花。回首天涯,一抹斜陽,數點寒鴉……」


    唱罷之後,她抬手捂住臉。


    過了片刻,秦蘭芝起身關上窗子,熄滅了燭台,回床上睡下了。


    往事已逝,昔人已成陌路,與其沉溺往事,白流眼淚,不如好好努力,把往後的日子過好!


    白佳寧看到秦家二樓窗口黑了,忙低聲道:「二哥,咱們回去吧!」


    趙鬱正在發呆,被白佳寧拍了一下,這才回過神來,「嗯」了一聲。


    他覺得鼻翼有些作癢,悄悄抬手揩了一下,發現自己不知何時流淚了,不免有些不好意思,便低聲道:「老三,長公主府有沒有醫術高明的女醫?就是那種一摸脈息,就能知道對方有沒有懷孕那種的。」


    白佳寧吃了一驚:「有……有啊,就是我的奶娘,我大哥的小妾有了身孕,就是被她試出來的!」


    趙鬱心下暫安:「我想請你這位奶娘幫我一個忙。我和林文懷約定明日辰時在東城門外的菖蒲亭會合,你也隨我一起進京吧!」


    白佳寧何等聰明,早猜出了趙鬱的用意,當即答應了下來。


    八月十六早上,秦蘭芝早早就起來了,洗漱罷便掇了個椅子,坐在二樓的欄杆後麵開始背誦方子。


    秦仲安今日休沐,不用去衙門,正和秦二嫂在樓下說話,聽到蘭芝在樓上背誦方子,忙低聲問秦二嫂:「蘭芝學醫有沒有天賦?」


    秦二嫂笑了:「我這本事可是我家家傳的,又不需要對病人望聞問切,隻要會背方子,會做保宮凝血丸、人參養榮丸和藥香就行了!」


    雖然她家家傳的本事還有給產婦接生,不過她自己都不大接這種活計,自然也不會要蘭芝去學了。


    宛州城產婆可是不少,不缺她們娘倆,她和蘭芝娘倆單是賣藥已經夠賺錢了!


    秦仲安知道妻子一向有主意會掙錢,便隻是道:「蘭芝生得好,容易被人看在眼裏,咱們隻在家賣藥就行了,可不能走家串戶給人家看病!」


    秦二嫂見丈夫關愛女兒,心裏自是歡喜,便道:「我也是這樣想的!咱家的藥名聲已經傳揚開去了,蘭芝以後隻在家做藥賣藥就是了!」


    她忽然想起了什麽,忙看向秦仲安:「蘭芝她爹,你……是不是想招贅江天做上門女婿?」


    秦仲安思索了片刻,這才道:「我也不是非得招贅江天,隻是覺得江天最合適,也算是知根知底,隻是這孩子有點小,今年才十五歲,再看兩年也不晚……」


    秦二嫂聽秦仲安這麽說,這才鬆了一口氣,道:「咱們就蘭芝一個孩子,將來婚嫁之事還是讓她自己做主吧,一輩子的事,何必讓她不開心!」


    秦仲安點了點頭,道:「萬兒快把菜盒買回來了吧?我出去看看!」


    秦二嫂拿出鑰匙去開西暗間的門,口中道:「用罷早飯,我把蘭芝做好的這些藥都送到州衙的內宅去,可不能讓李知州夫人再派婆子來催了!」


    一家人用罷早飯,秦仲安出去會朋友去了,秦二嫂提了藥箱往州衙內宅送藥去了。


    秦蘭芝背會了五個方子,讓翡翠準備了筆墨紙硯,開始默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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