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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年的意識方才還伴著那牡丹香的模糊混沌, 兀然驚得被拉了起來, 耳朵尖兒上那根筋一陣發麻地顫和酥, 聲音都打了滑,“你、你……”


    他還沒來得及捅破自己方才那陣心悸, 臉上便一癢,“你別碰……”


    相易在一片黑暗中往他那邊瞅了半天,什麽也瞅不到,胡亂地在他臉上亂摸了一氣, 才摸到這小孩的嘴給捂上,“噓——”


    兩個人靠得太近了, 步月齡想退卻退不開,一種粘稠而焦灼的熱度正侵蝕他的神智,被這人一堵, 隻能氣得重重地哈了口氣出來。


    這口氣恰好泄在了他的掌腹中央,燙得相易倒吸一聲,啞聲道,“你——”


    他說到一般兀然也停住了,他自己吐在少年頸邊的氣兒打了個轉繞了回來,也燙了他一臉。


    ……並不是步月齡燙得驚人,而是他們兩個都燙得要命。


    月色下一陣赤光流水, 雲間絕色姬在背後挽開一個劍花, 沉沉斂下眉目, 眼邊緋紅一點瞥來瞥去, 方定了一點作勢欲走,舉步卻又艱難起來。


    雪白的足背在草叢上碾了兩圈,愣是停住了。


    這王八蛋怎麽就這麽能躲?


    “百八十年都不帶變,見了我就跑,一點劍聖的臉麵都不要了?”


    她的目光掃去鹿翡花林,心下躁亂下來,她也是個十足的煞星,著實是不耐煩了,一劍提起,朗聲再蕩林。


    “相折棠,你再不出來,這林子我可給你一並拔了去。”


    喲,好凶,當人都是傻子呢。


    你要拔就拔唄。


    相易身上也熱得要命,一陣陣地發虛汗,那牡丹香甜美得驚人,又折磨得要死,隻能拚命轉開念頭。


    步月齡比他倒黴得多,這十六七歲還沒入道的小孩遭到了祖宗輩的老奶奶毒手,怕是定力天賦再強都難免身不由己起來,這一陣牡丹香燙得他死去活來,跟在油鍋裏走了一遭似的,實在忍不住了,下意識地往旁邊人身上蹭了蹭。


    相易,“!”這小孩幹嘛呢!


    這一蹭還真讓少年嚐到了甜頭,跟熬了八百年的粥終於掀了蓋,低低吟了一聲,一隻手還不由分說地摟上了他的肩。


    又蹭了蹭。


    相易,“……”不是,喂哥,這有點得寸進尺了吧。


    少年微卷的長發散在了他的頸窩上,漾開一陣淡淡的檀木香和妖異的牡丹香。


    不過他倒也還算乖,蹭起來力氣不大,軟綿綿像撒嬌,不知是尚有一絲神智還是性格本便如此,再過分的也做不出了,纏著旁邊這人兀自忍耐著。


    相易哭笑不得地歎了口氣,手指在少年的唯一還算冰涼的發絲上點了兩下。


    哎,煩人哦。


    “好”雲間絕色姬懶得再等,一劍提來,鳳眸映出赤霞漫天,“我看今日是你骨頭硬還是我骨頭硬——”


    日哦,她來真的?


    相易耳畔猛得聽到一陣驚雷劈落,這娘們怕是瘋了吧?


    “前輩且慢——”


    一聲怒……很怒但是因為膽子還沒那麽大,努力壓製著的勸告自鹿翡花林外急急傳來!


    雲間絕色姬倒眼中赤色一收,回頭揚起一眉,冷聲道,“誰?”


    見是一個男人,兩鬢灰白,已過不惑,眉目英挺仍極有神氣。


    “這裏是長曦鹿翡,在下鹿翡城城主鹿遊原。”鹿遊見到雲間絕色姬心中也是一驚,長歎一聲,負手道,“不知是哪位前輩路禁此處?”


    雲間絕色姬打量了他一眼,臉色著實是不算好看的,“我知道了,怎麽的,你要攔我?”


    鹿遊原的目光觸及她身上那道赤色劍芒,心裏又是一沉,“牡丹劍,您莫不是——”


    他掂量著輩分,不好直接道破她的名諱。


    雲間絕色姬挽起劍花,劍芒清澈過水。


    但聽她輕嗤一聲,“沒錯,正是我雲間絕色姬,即使這樣,你還打算攔我?”


    十大傳說之一,雲間絕色姬——


    鹿遊原又是倒吸了一口冷氣,傳聞這雲間絕色姬居住在北極無涯之岩,終年侍奉千年牡丹魂,百年來已罕見她的傳說,今日一現竟然實在隔了七海之外的長曦鹿翡。


    這一來便是這麽大的陣仗,實在不知是鹿翡的幸或不幸。


    這消息自然一下子便炸開了鍋,攬月宗那群老不死的知道惜命不敢來找死,連夜還是得把他這位鹿翡城城主弄上台前來說情。


    他就不惜命了?□□的。


    鹿遊頷首示禮,努力微微一笑,“原不想是您這樣的大前輩移步,不過不知鹿翡如何得罪了您,要如此……”


    雲間絕色姬冷冷地瞥了他一眼,“你還是把你的仰仗全都說出來吧,藏藏露露我可沒這個時間猜。”


    “前輩說笑了,鹿某哪有什麽仰仗,”鹿遊原清風一笑,他縱然年到中年,相貌卻著實堂堂,很博人好感,“不過鹿某出身白玉京,又受長曦皇俸祿,若是將這鹿翡弄得太過分,實在是為難鹿某了。”


    “白玉京又怎樣?”


    雲間絕色姬聲音一尖,她正是惱著白玉京裏最煩人的那位,他還送上門來了?


    但她卻是又猶有顧慮地頓了頓,白玉京奈何得了她的著實不多,可是煩得了她的還真不少,就這麽公然拿自己的名號打天下第一宗臉麵,縱然是謝閬風也不見得能偏袒。


    這白玉京最是鬧心,這邊那邊各個枝節勾心鬥角,這天下第一宗遲早得爛完了。


    這事是她做得不夠妥當,可誰叫那人都知道她來了,還明晃晃地在她麵前蕩,出口狂言的?


    她本來也不是個脾氣好的。


    鹿遊原一看她這神色,十分體貼地給台階,“前輩是冠絕天下的十人之一,而白玉京又正是人族第一宗,自然想與您交好,還望海涵。”


    雲間絕色姬收起赤色長劍,夜風凜凜回目,她睨了鹿遊原一眼,又深深地掃過這幽幽的林子,赤足踏上一道白練。


    “好罷,我給白玉京個麵子,喂,你給我記住了,天涯海角,總也有你跑不掉的時候——”


    鹿遊原長噓了一聲,眼中也不禁放在了鹿翡花林上,


    這事兒便更讓他頭疼了。


    能讓十大傳說追成這樣的,再加上三個月前那次……


    這位又是誰,名號就已經在嘴邊不能說了。


    “宗主,”鹿遊原打量一圈,小聲道,“您還好嗎?”


    花林內空空蕩蕩,什麽也看不出來,鹿遊原暗忖那位大人定然早就走了,又或許是根本不想讓人曉得自己在此處,抬腳便走,還走得極大聲,極貼心。


    相易不太好。


    “喂喂喂,”他往這小孩臉上拍了拍,奈何燙得兩人分都分不開,“醒醒。”


    暗處總多旖旎。


    少年微微睜開了一隻眼睛,眼前依然一片黑,什麽也看不到。


    他伸出手,將旁邊這人的脖頸繞得更緊了。


    嘿,這小孩是真的過分。


    “我……我,”相易這輩子沒和什麽人貼的這麽近過,隻得沒什麽威懾力地威脅道,“我要打你了啊——”


    步月齡有些醒了,腦子裏卻連不成一片。


    這邊一個人,那邊一個人,都不怎麽穿衣服。


    “相……折棠?”


    相易自己也熱得發昏,勉強應他一聲,“別瞎叫喚。”


    步月齡雙手還纏在他的脖子上,往哪兒碰都卷起一股子火,上邊的動靜沒了,他蹭得有些無法無天起來,蹭得相易也一團邪火亂冒。


    雲間絕色姬的牡丹香,又邪又媚,他還能硬撐一會兒,這小孩怕是真不行了。


    ……硬梆梆。


    哎,這事兒縱然是他相大仙又有什麽辦法?


    倆人四肢都纏在了一處,相大仙一籌莫展。


    這樣子也出不去啊。


    他還沒想完,那少年又往他懷裏鑽,一隻手相當為所欲為。


    “……師父?”


    “嘶,”相易忽地一陣顫,啞聲道,“別瞎摸——”


    “喲,什麽妖怪,難道連仙修都怕了不成?”


    “這誰知道呢——”


    “喂,都少在老娘這兒裝神弄鬼啊。”


    多新鮮呢,天天擱她這店裏傳播些五迷六道的玩意兒,馮青青砸吧了一下嘴,拿手裏的楠木煙槍敲了敲桌子,附帶一個風情萬種的白眼。


    “要滾就早點滾蛋兒,我們封隆鎮地小容不下您這位大佛。”


    老板娘是個潑辣的,這賴皮子隻得擠眉弄眼地閉了嘴。


    馮青青這才低頭撥弄她的算盤,前幾日的那次大地動把後院的牆震塌了一麵,這個月又得是赤字當頭……


    “老板,住店。”


    馮青青頭也不抬,“住幾天,幾個人?”


    “住兩天,一個人。”


    馮青青撥弄好了算盤,剛一抬頭就愣住了。


    喲,誰家這麽俊的貴家小公子兒。


    十五六歲的模樣,白得細皮嫩肉的,一看就知道是好出身,好像有胡人的血統,頭發跟海藻似的打了卷兒,又似烏木一般漆黑,合攏低低紮了一束。眉峰聚劍,睫毛疏朗粗長,一雙眼珠子青透勝海,卻沉默內斂地垂著。


    他一身霽藍內衫,外麵罩一件並杭青色的描金外袍,初春的風吹得鼻子發紅,卻並不算可愛,許是因為他眼角天生下挑,英俊得帶著一股子生冷的厲色。


    馮青青不由得多看了好幾眼,她曉得這破鎮子上是飛不出金鳳凰的,這種檔次的小鳳凰肯定是打外麵來的。


    “長得挺招人疼啊,”馮青青清了清嗓子,衝他拋了個媚眼,“行,姐姐給你打個折扣,下次常來。”


    這少年還來不及回答,他身後忽然冒出來一個聲音。


    “好姐姐,也給我個折扣唄?”


    什麽玩意兒?


    馮青青循聲望去,臉一下子拉了下來。


    哪來的乞丐?一打眼的白,白毛白衣服……算了,這哪是白衣服啊,還糊了不知道哪裏的狗血雞血吧,破爛到都看不出什麽樣式材質了,乞丐都比這體麵些,再往下,還少了一隻鞋。


    最可笑的是,他臉上戴著一張福神麵具,眼睛是一道彎彎的線,腮幫子邊隔塗了一大團的腮紅,紅唇蒜鼻,再來兩撇八字小胡須,看著很是滑稽。


    這麵具估摸著也是撿來的,邊緣都掉漆了。


    哪來的大瘋子?


    馮青青翻了個大白眼回敬,連話都懶得說,拿煙槍“噠噠噠”地戳了戳客棧邊一個丈來長的木板。


    上麵清清楚楚地寫了三不住。


    一不住乞丐。


    二不住老人。


    三不住醜人。


    這人臉色相當厚,十分沒有自知之明,坦然自若,“這幾點,我全都不占啊。”


    聲音清洌,手上肌膚也無褶皺,雖然少年白頭,可的確不是老人。


    但另外兩點他還是占了個齊全。


    馮青青“呸”了兩聲,撥弄著自己剛染的蔻丹指甲,“你要不是乞丐就買雙鞋再來,你要不是醜人就給老娘把麵具摘了。”


    相易躊躇了一下,衝這美豔勢利的老板娘勾了勾手指,示意她靠過來。


    “實不相瞞,其實吧,怪在下生得太太太好看了,不能輕易讓別人看見。”


    “哈哈哈,原來如此,”馮青青笑了兩聲,然後麵無表情地道,“滾。”


    相易,“……”女人都是怎麽做到變臉這麽快的?


    馮青青正要轟人,忽得餘光瞥到門外,七魂去了六魄,“娘欸——”


    相易一挑眉,順著她的目光看去。


    隻見一輛馬車自斜陽之處來,由七匹白馬並駕拉行,硬生生撐開了這條無名小鎮的門口。


    這七馬極有靈性,無侍無從,七駿宛如一體,步伐齊整,不驕不躁。它們的長鬃潔白勝雪,在落日餘暉下閃著出水綢絲的溫柔光輝,如一朵山間落雲緩緩穿入這座平凡的小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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